江尘的指尖在砖缝里停了三息。那点灰白粉末顺着地砖裂痕回流,像被无形的线拽着爬回他掌心。他没抬头,只用余光扫过墙角那半片残破令牌——它还浸在毒粉里,铁栅缝隙渗出微红的水痕,像是锈,又像是血。
他把令牌推进排水口深处,动作轻得没惊起一丝尘。
墙影忽然晃了一下。一瞬的光,映出锁链贯穿白衣的轮廓。江尘没眨眼,也没躲。幻象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每次毒火反噬时钻进脑子的画面。他只把左腕刺青按得更紧了些,起身时膝盖压过碎瓷片,发出极细的一声裂响。
地道低矮,湿气裹着腐草味扑在脸上。他爬出去的时候,外面刚过子时。守卫换岗的铃声在远处响了两下,他贴着墙根走,黑袍下摆沾了泥水,也没抖一下。
巷口药摊还亮着灯。摊主打着盹,面前摆着几罐禁药。江尘放下三枚低阶丹,没说话,只点了点“血皮膏”的瓶子。摊主睁眼看了他一眼,眼皮耷拉下去,手一推,膏药滑到他面前。
他背过身,把膏药抹在右臂。皮肤立刻泛起青紫,血管凸起,像有东西在皮下蠕动。这是伪造灵脉的代价。他咬住后槽牙,没出声,等那阵胀痛过去,才拉起黑袍兜帽,把左腕彻底藏进去。
黑市入口在地下三层。铁门两侧站着两名守卫,手里傀儡鸟正缓缓转动眼珠。江尘低头走近,脚步略显蹒跚,腰也弯着,像背了重物。傀儡鸟扫过他,停顿半息,眼珠转红。
“灵脉波动正常。”守卫挥手,“交牌。”
江尘递出木牌。掌柜接过,瞥了眼登记名:“墨七?”
他没应,只轻轻点头。
掌柜翻过木牌,忽然顿住。背面有道划痕,细得几乎看不见,弯成莲瓣的形状。他抬眼,江尘已经走进门内,背影消失在台阶尽头。
拍卖厅里烟雾缭绕。香炉烧的是定神香,但江尘闻得出,里面混了引灵粉。他坐在角落,七只瓷瓶在腰间摆得不偏不倚。右手插在袖里,指尖还沾着凝霜粉的残渣。
第一件拍品是残剑,无人问津。第二件是毒蛊卵,叫到三百灵石落槌。江尘不动,直到掌柜捧出一只玉盒。
“焚心草,三株。”声音压低,“据传,能破金丹护体。”
厅里安静了一瞬。
江尘缓缓抬头。他看见东侧包厢走出一名金丹修士,袍角绣着云纹,是玄天宗外门长老。西侧则站起个驼背老者,手里握着骨笛——魔窟三煞之一。
竞价开始。
五百灵石,六百,七百……价格跳得不快,但没人退。江尘坐在角落,左手轻轻摩挲腰间第三只瓷瓶。瓶口微开,一撮灰粉顺着指缝滑出,落在香炉边缘。
粉末遇热,无声融化。
香炉里的灵气波动忽然颤了一下。那股微弱的震荡扩散开,像石子投入湖心。江尘看见玄天宗长老的护体光晕晃了晃,魔窟老者的骨笛也发出一声轻鸣。
就是现在。
他开口,声音经毒雾扭曲,沙哑得不像人声:“此草可破金丹护体,三息内不散。”
话音落,厅里炸了。
“谁说的?!”魔窟老者猛地转身,骨笛指向厅中。
玄天宗长老脸色铁青:“魔修竟敢染指焚心草?交出来!”
“交?”老者冷笑,“你们正道抢了九百年,也该轮到我们了。”
刀出鞘,剑离匣。金丹威压在厅内碰撞,空气都像要裂开。江尘往后退,贴住墙柱。他看见包厢帘子掀开一角,一道黑红身影缓步走出。
黑红劲装,半张青铜面具。
血衣侯。
江尘的左腕刺青猛地一烫,像是有烙铁贴上皮肉。他没动,可视线却不受控地撞了过去。那人站在廊柱阴影下,右手缓缓转动腕间小铃。铃身刻满铭文,一模一样。
记忆炸开。
火焰。铁链。炼魂炉前,执刑者戴着同样的面具,手里握着同样的铃。铃响一次,魂断一寸。
江尘咬住内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他低头,借黑袍遮住半张脸,右手已摸上第三只瓷瓶。
混乱在蔓延。
正魔修士打起来,灵力炸裂,桌椅翻飞。江尘被一名魔修撞倒,踉跄几步,跌进另一群人中间。他顺势一滑,袖中三只瓷瓶同时打开,瓶底暗格弹出,血珠混着毒粉洒向地面。
血引毒,毒遇血,即化“蚀魂瘴”。
雾气无声升起。最先中招的是靠得最近的三名魔修。他们还在挥刀,忽然动作一僵,七窍渗出黑血,皮肤迅速干瘪,像被抽空了魂。接着是五步外的两人,七步外的三人……短短两息,十余人倒地,全成了干尸。
江尘转身就走。
他跃向窗户,破窗而出的瞬间回头。血衣侯仍站在原地,没追。只抬起手,接住一片从空中飘落的黑袍碎片——那是他刚才故意撕下的。
落地时,他右臂一痛。血皮膏的药效在退,皮肤溃烂,渗出黑血。他撕下残膏,任血顺着袖口滴下,落在巷口青石上,像一串断续的墨点。
巷子尽头有口井。他走近,从怀里摸出那瓶凝霜粉,倒了一半进井口。粉末遇水即溶,水面泛起一层暗红泡沫。
然后他停下,抬手摸向左腕。
刺青还在烫,像贴着一块烧红的铁。
他盯着井中倒影,黑袍破了角,发带松了一缕。半晌,才低声说:“……你也来了。”
井水晃了一下。
泡沫裂开,露出底下一片焦黑的木牌残片——和他藏在排水口的那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