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苏芷才踏着满身霞光回到别院。人还没进门，清脆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哥哥！”
苏衡正在院中分拣药材，闻声抬头，就见妹妹像只欢快的雀儿扑到跟前，脸颊红扑扑的，眼里闪着光。
“什么事这么高兴？”苏衡放下手中的药杵，含笑看着她。
“今日我认识了一位新朋友！”苏芷迫不及待地在他身旁坐下，“是安国公府的楚小姐。她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特别懂花草。”
苏衡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安国公府？”
“是啊。”苏芷并未察觉兄长的迟疑，依旧兴致勃勃，“楚小姐今日来寻陆姐姐说话，正巧我在院子里照料那些兰草。她不但不嫌我满手是泥，还蹲下来同我一道看花呢。”
晚风拂过，院中的药香轻轻浮动。苏芷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的见闻，说楚月华如何认得各种兰草，如何与她谈论江南的花市。
“她说府上有几株兰草总是养不好，想请我去看看。”苏芷说到这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其实我懂得也不多，都是以前跟着哥哥学的。”
苏衡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妹妹兴奋的小脸上。他注意到，当苏芷复述楚月华关于江南的询问时，语气格外轻柔；当提到那本《江南草木志》时，眼睛亮得惊人。
“这位楚小姐，倒是与众不同。”苏衡温声道。
这时，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苏衡抬眼望向北方，目光渐渐深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极北之地，一支小队正在暴风雪中艰难前行。
“这鬼天气！”领队的老陈抹了把脸上的冰碴，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听不清，“按苏先生说的，那血晶莲该是在火山温泉附近，可这茫茫雪原，上哪去找温泉？”
沈玦的亲卫沈十三紧了紧身上的皮袄，眉睫上都结满了白霜：“再难也得找。大人的毒等不得，那'缠丝'如今虽被苏先生用药压着，可若拿不到血晶莲入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众人都明白。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这里是连最耐寒的雪狐都不愿久留的苦寒之地。放眼望去，除了白茫茫的雪原，便是黑黢黢的冻土。寒风如刀，即便穿着最厚的皮袄，依然觉得寒气透骨。
“看那边！”突然，一个年轻侍卫指着前方惊呼。
在暮色笼罩的雪原尽头，隐约可见一丝异样的雾气在升腾。那雾气在极寒的空气中格外显眼，带着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
“是地热！”老陈激动得声音发颤，“有地热就可能有温泉！”
希望如同暗夜中的火种，瞬间点燃了每个人疲惫的身心。他们加快脚步，朝着那片雾气艰难行进。越往前走，脚下的雪越薄，甚至能看见裸露的黑色岩石。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硫磺味。
“小心，”沈十三突然拉住老陈，“前面是悬崖。”
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缝横亘在面前，而对岸，隐约可见一片冒着热气的温泉。在温泉边缘的岩壁上，几点猩红若隐若现。
“是血晶莲！”老陈声音颤抖，“和苏先生画的一模一样！”
那几株植物紧贴着温泉边的岩壁生长，花瓣如血般殷红，叶片上凝结着细密的水晶，在缭绕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可是裂缝太宽，足有三丈有余。底下的深渊黑黢黢的，望不见底。
“得想办法过去。”沈十三眉头紧锁。
连续五日，沈十三等人围着冰裂缝一筹莫展。
第六日清晨，风雪稍歇，久违的日光透过云层，在冰川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沈十三正与老陈商议着是否要冒险用绳索强行渡崖，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众人警觉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厚重白熊皮袄的老者不知何时立在不远处。他须发皆白，面容却不见多少褶皱，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这极北之地的夜空，正静静地打量着他们。
“外乡人，”老者的声音苍老却清晰，“你们在找血晶莲。”
沈十三心头一凛，手下意识按在刀柄上。这老者出现得太过诡异，他们在此地盘桓数日，从未见过任何人迹。
老者对他们的戒备不以为意，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几株在温泉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猩红花朵上。“就算你们有通天本领，跨过这道天堑，采到了它，”他缓缓摇头，“也是徒劳。”
“前辈何出此言？”沈十三按住躁动的同伴，沉声问道。
“血晶莲，离了这极北之地的火山温泉，不出三日便会枯萎。”老者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对岸，“你们看那花瓣上的冰晶，那是它与这片土地最后的牵绊。一旦离开，冰晶消融，药性也随之散尽。”
众人闻言，心头皆是一沉。他们千辛万苦寻到此地，难道竟是一场空？
“难道……就没有保存之法？”老陈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老者沉默片刻，目光在他们焦灼的脸上扫过。“方法，不是没有。”他缓缓道，“需用这冰川深处的万年寒玉为匣，再辅以温泉畔的特有苔藓包裹，方可保其七日不凋。但寒玉难得，苔藓娇贵，七日之内若不能送回用药……”他未尽之语中的意味，每个人都懂。
沈十三心头一紧：“还请前辈指点，何处可寻那万年寒玉？”
老者缓缓抚过腰间一枚泛着幽蓝光泽的骨牌，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冰川：“万年寒玉，就在这片冰雪之下。但要取它，需得找到正在移动的活冰川。”
“活冰川？”老陈疑惑道。
“不错。”老者指向远方，“只有那些仍在缓慢移动的冰川深处，才可能孕育出万年寒玉。但冰川内部瞬息万变，今日的通道，明日可能就被冰雪封死。”
沈十三与老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
“前辈，”沈十三抱拳行礼，“只要能救我家大人，再险的路我们也愿闯。还请前辈指明方向。”
老者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支古朴的骨笛：“三日后，月圆之夜，北方冰川会有一线生机。那时冰川内部的压力最小，或许能打开一条通路。”
他将骨笛递给沈十三：“届时吹响此笛，冰川会为你们指引方向。但记住，你们只有一个时辰。月过中天，通道就会重新封闭。”
沈十三郑重接过骨笛，触手冰凉刺骨。
“这三天，你们需要做好准备。”老者目光扫过众人，“冰川内部极寒，寻常火把根本点不着。你们需要收集这里的夜光苔，它们能在黑暗中指引方向。”
他指了指岩壁上那些泛着微光的苔藓：“还要备足熊脂，涂在脸上手上，否则片刻就会冻伤。”
老陈忍不住问道：“前辈为何要帮我们？”
老者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冰川：“很多年前，我也曾为救一个人，来过这里。”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沈十三握紧手中的骨笛，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三日后，月圆之夜，那将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他回头望向对岸那几点猩红，血晶莲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就在沈十三等人因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而重新燃起希望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三皇子府邸的书房里，炭火正旺。
一名暗卫无声无息地跪在阶下，呈上一封密信。
三皇子宇文铭漫不经心地接过，拆开火漆。当目光扫过信上内容时，他眉梢微微一动，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极北之地……”他轻哼一声，将信纸随手丢入炭盆，看着火舌迅速将其吞噬，“沈玦的人，倒是忠心，为了给他寻药，连那种绝地都敢闯。”
他起身踱至窗边，望着窗外凋零的园林，眼神渐冷。
“传令下去，”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我们的人按兵不动，只需远远盯着。待他们千辛万苦取了药……”他顿了顿，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再动手不迟。本王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腿快，还是本王的刀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沈玦，若连这最后一味药都断了，你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