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宇文铭缓缓起身,掸了掸杏黄蟒袍,脸上那副温和面具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倨傲与轻慢。他踱步至沈玦面前,目光在沈玦冰冷的面容和陆明璃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嚣张的弧度。
“沈首辅,”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尚未散去的人听清,“今日这出戏,真是精彩。本王,受益良多。”他微微颔首,语气拖长,意味深长,“咱们……回见。”
说完,他不再多看沈玦一眼,带着一众随从,扬长而去。那背影,透着志在必得的张狂。
沈玦立于原地,面沉如水,唯有眸底深处翻涌着噬人的寒潮。他对着陆明璃,低声道:“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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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府,此刻已如同炸开的油锅。
沈崇听说此事后,脸色铁青、脚步踉跄地冲回府的。他今日听闻此事时,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万万没想到,王氏竟敢疯魔至此!将这家丑,直接捅到了京兆尹的公堂之上,还引来了三皇子!
“侯爷……”老管家忧心忡忡地迎上来,话未说完,便被沈崇一把推开。
“滚开!”沈崇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对着空阔的前院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让王氏!沈玉婷!陆氏!还有那个逆子沈玦!都给老夫滚到祠堂来见!!!”
这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永昌侯府的上空。
荣禧堂内, 王氏刚被丫鬟搀扶着回来,惊魂未定,便听到了这声来自丈夫的、从未有过的暴怒嘶吼,她浑身一软,直接瘫倒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
沈玉婷的绣楼里, 她正对着镜子抚摸着鬓角,回味着三皇子殿下那“深情”的一瞥,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父亲的怒吼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从旖旎的幻想中惊醒,手一抖,扯断了几根发丝,脸上血色尽褪。
锦瑟院中, 陆明璃和沈玦刚刚踏入院门,秋云立刻红着眼眶迎上来。还不待她开口,沈崇那充满暴怒的吼声便穿透院落传来。陆明璃脚步微微一滞,下意识地看向沈玦。
沈玦面色冷峻。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低沉平稳:“无妨。一起去。”
永昌侯府祠堂,烛火通明,映照着列祖列宗冰冷的牌位,
沈崇背对着众人,站在香案前,肩膀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下方站着的人,最终落在王氏身上:
“都给我跪下!”
王氏被这声怒吼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本能地匍匐下去。沈玉婷也慌忙跟着跪下。
“王氏!”沈崇指着她,手指颤抖,“你看看!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如今我永昌侯府,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嫡母状告庶子毒杀兄长,寡嫂被疑与凶手有染,闹上公堂,皇子围观!你……你满意了?!你这是要把我侯府百年基业,彻底毁于一旦啊!!”
王氏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燃烧着偏执的火焰,她尖声反驳:“侯爷!妾身不在乎什么名声!妾身只要给琰儿讨回一个公道!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这个做娘的,若不能替他伸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挥舞着手,状若疯狂,“那些证据……那些证据都指向他沈玦!指向那个贱人!是他们害死了我的琰儿!”
沈崇看着她那执迷不悟的样子,。他不是傻子,王氏一个深宅妇人,哪里能弄到那些看似环环相扣的“证据”?今日三皇子为何会出现在公堂上,心中寒意更甚背后,定然有三皇子的手笔!他被利用了!她们母女都被当成了捅向沈玦、搅乱侯府的刀!
沈玉婷抢着开口:“父亲!母亲说得对!我们就是要为大哥讨回公道!今天多亏了三殿下在场主持正义,才没让某些人一手遮天!父亲,您绝不能心软,不能让害死大哥的凶手逍遥法外啊!”
“蠢货!两个蠢货!!”沈崇再也抑制不住,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蒲团,指着沈玉婷,气得浑身发颤,“你……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那三皇子是利用你们!利用你们来对付你二哥,来搞垮我们侯府!你竟还把他当成救星?!我沈崇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钝如猪的女儿!!”
沈玉婷被骂得愣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委屈又不服,还想争辩,却被沈崇那暴怒到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吓得噤声,只能不甘地低下头,心里却仍固执地认为父亲是老糊涂了,不理解她和三殿下的“苦心”。
沈崇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闷痛一阵阵传来。他疲惫又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投向了自进入祠堂后便一直沉默伫立、面色冷峻的沈玦,以及被他隐隐护在身后的陆明璃。
他看着这个如今权势滔天、却也惹来无数非议的庶子,再看看他身边那个身份尴尬、此刻更被推上风口浪尖的陆氏,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沉痛涌上心头。事情闹到这一步,满城风雨,众目睽睽,已经不是他一个永昌侯能轻易压下的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挣扎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认命般的沉重:
“逆子……还有陆氏……”他顿了顿,“如今这局面……你们也看到了。你与陆氏之事……经此一闹,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再无转圜余地……”
祠堂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氏眼中是扭曲的快意,沈玉婷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沈崇则是复杂的疲惫与无力。
沉默良久,沈崇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艰难地转向陆明璃,声音干涩沙哑:“陆氏……眼下这情形,你也看到了。流言如刀,众口铄金。为了侯府,也为了……为了你们自身少些攻讦,或许……暂时离京,去庄子上或者侯府别院避一避风头,待此事平息……”
“不行!”
沈崇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沈玦斩钉截铁地打断。
他上前一步,将陆明璃更严密地护在身后,目光如寒冰利刃,直直迎上沈崇的视线,没有丝毫退让:“她哪里也不去。”
他语气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此时让她离开,无异于向天下人承认我们心虚,坐实了那些污蔑构陷!风浪之下,将她独自推开,我沈玦,还算是男人吗?”
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面露得色的王氏和沈玉婷,声音更冷:“更何况,有些人,正盼着她离开,好将更多的脏水毫无顾忌地泼过来。我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沈崇被他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白,胸口堵得厉害,却又无法反驳。他知道沈玦说得有道理,此时送走陆氏,确实更像是欲盖弥彰。可……留下她,这满城的风雨,又该如何承受?
一直沉默的陆明璃,轻轻抬起了眼眸。
她只是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身旁沈玦冷硬如石刻的侧脸上,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她顿了顿,感受到沈玦握着她的手传递来的力量和温度,继续平静地说道:
“既然风雨已至,那便……一起面对。”
沈玦垂眸,对上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那冰封般的眸底深处,冰雪消融,暖意流淌。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所有的言语都已多余。
沈崇看着他们二人之间,喉头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复杂地闭上了眼。
这一夜,永昌侯府无人安眠。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宫里的旨意便抵达了永昌侯府。
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府邸前响起:
“陛下口谕:宣永昌侯沈崇,及其夫人王氏,子沈玦,女沈玉婷,以及……陆氏,即刻进宫觐见!”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崇穿戴好侯爵朝服,脸色灰败。王氏强撑着打扮齐整,眼底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沈玉婷既紧张又隐隐兴奋,幻想着能在御前见到三皇子。
沈玦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神色冷峻,不见波澜。陆明璃则换上了一身符合淑人身份的庄重服饰,颜色素净,举止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