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目光所及之处,站着的是自己。照片里的他,容貌与现在毫无二致,依旧是那副精致得过分的少年模样,穿着件颜色鲜亮的衬衫,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微微抬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被宠惯了的、理所当然的骄纵,对着镜头笑得有些漫不经心。
两个人,被时光清晰地划分出了界限。一个被岁月打磨得更加成熟内敛,一个却被时光遗忘,定格在了最好的年华。
言十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冰凉的玻璃表面,指尖按在照片中解雨辰那温柔凝视自己的脸上。所以,那些模糊的记忆是真的。所以,解雨辰当年对他……
那自己呢?当年的自己,在这份明显不同的注视下,是毫无察觉,还是……?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闷,有些涩。他看着照片里那个似乎对此一无所觉、依旧没心没肺笑着的自己,又想起解雨辰如今深沉难测的眼神和那句笃定的“一直”。
“砰”一声轻响,相框从他微微发颤的手中滑落,倒扣在了书案上。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过往空白的茫然,有对解雨辰那份隐忍情感的细微触动,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迟来的悸动。
他好像……真的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也辜负了一份很沉重的情感。
而门外,并未真正远离的解雨辰,听着房间里那一声轻微的动静,倚着墙壁,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冷峻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的小少爷,正在一步步走近被遗忘的真相。而他那份尘封多年的、始于青涩终于深沉的心意,是否还能被重新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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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十七没有在解家过夜。尽管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唤醒他沉睡的记忆,尽管解雨辰那句“不是以前,是一直”如同魔咒般萦绕不去,但他需要知道完整的真相,而不是依靠这些拼凑的碎片。
他让解大派车送他回了张家的宅邸。车子刚停稳,得到消息的张海客已经带着一脸忐忑的张海楼等在了门口。
“家主……”张海客迎上来,语气带着小心翼翼。他看到言十七脸色并不好看,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平日里的慵懒或清冷,而是沉淀着一种锐利的探究。
言十七没理会他们,径直走进客厅,在主位上坐下,目光扫过跟进来的张海客和张海楼,最后定格在张海客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海客,我要知道当年的事。所有事。我为什么会失去那部分记忆?小官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和解雨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口气问出了所有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张海客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他看了一眼旁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张海楼,深吸一口气,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他挥了挥手,让张海楼和其他人都退下,客厅里只剩下他和言十七。
“家主,”张海客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族长他……是为了保护您。”
他不再回避,将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过往缓缓道来。
从言十七特殊的身份和张家人的身体状况说起,到解雨辰作为九门核心人物的复杂背景,以及当年九门内部乃至外部势力对于“长生”秘闻的觊觎和暗流涌动。
“族长担心您。”张海客看着言十七,眼神复杂,“您的心性……解雨辰对您的心思,我们都看出来了,但他身边围绕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九门水深,解雨辰的身上聚集了太多的目光。族长怕您被他牵连,更怕您特殊的体质暴露,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家主,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在这个世界上,‘长生’或者说‘异常的长寿’,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张家人因着这多出的百余年寿命,千百年来明枪暗箭又何曾少过?当年您带着全族外迁,不就是为了隐匿行迹。如果您的情况被外界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族长他……赌不起。”
言十七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明白张海客的意思,也理解张起棂的顾虑。小官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将他从可能的风险中隔离出来。
“所以,”言十七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就选择让我忘了那段过去?忘了……解雨辰?”
“这是当时族长认为最彻底的方式。”张海客低声道,“断开联系,抹去记忆,一了百了。”
言十七胸口起伏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涌了上来,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和悲哀。他生气张起棂的独断专行,剥夺了他的记忆,但也深刻地明白,小官做这一切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他。
言十七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他理解了张起棂的选择,却无法轻易释怀。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银灰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也需要重新审视他与身边每一个人的关系。尤其是那个,在他遗忘的岁月里,一直默默守护,却又因他而承受了更多痛苦和等待的解雨辰。
长生是罪,那被长生所困的孤寂与无奈,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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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终于被拼凑完整,带着沉重而清晰的棱角。然而,预想中的豁然开朗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所适从的茫然。
言十七独自坐在张家大宅空旷的露台上,夜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滞涩。
他对感情,向来是淡漠的。太过注重感情,只会让自己失去判断能力,感情用事,在任务时间是大忌。
情感清洗的次数多了,这种淡漠就似乎变成了与生俱来,或许也与他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生命有关。世间情爱、亲缘牵绊,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似乎都显得短暂而微不足道。他可以享受张海楼、张海侠带来的玩乐,可以习惯张海客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可以对张起棂抱有依赖和信任,但这些情感都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他能看见,能感受,却很难真正让它们触及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