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摆着只玻璃罐头瓶,是娘去年秋天腌糖蒜剩下的。瓶身透亮,贴着的商标纸早就被水泡得发白,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字,瓶口用软木塞堵着,塞子边缘裂了道缝,像咧着嘴笑。
春天的时候,我在瓶里插了支柳梢。刚折来的柳梢还带着露水,绿莹莹的芽苞鼓鼓囊囊,插进清水里没几天,就抽出了嫩黄的叶,垂下来的枝条在窗前晃啊晃,像串绿色的帘子。娘见了,总爱说:“这玻璃瓶倒成了个好花盆,比屋里的瓷瓶还有生气。”
有次下雨忘了关窗,玻璃瓶被风吹倒在窗台上,磕掉了一小块瓶口,露出个尖尖的碴。我心疼得不行,娘却用砂纸把碴磨平了:“没事,照样能用。你看这裂缝,说不定还能透气呢。”她往瓶里换了新水,柳梢依旧长得旺,叶尖甚至探出了窗外,去够檐下的阳光。
夏天雷雨多,有回闪电劈在院外的老槐树上,吓得我躲在屋里。看着窗台上的玻璃瓶,里面的柳枝被风吹得乱晃,瓶里的水晃出了好几滴,却稳稳地没再倒下。第二天再看,柳梢上竟缀了串小小的虫茧,白嫩嫩的,像撒了把碎米。
“这是柳蚕。”爹蹲在窗台边看了半天,“它们把这瓶子当家了呢。”果然没过几天,虫茧裂开,飞出几只灰扑扑的小飞蛾,绕着玻璃瓶转了两圈,才慢慢飞走。柳枝上留下几个空空的茧壳,像挂了串小铃铛。
入秋时,柳枝渐渐黄了,我把枯枝拔出来,想把玻璃瓶收进柜子。娘却说:“留着吧,装些晒干的桂花,冬天泡茶香。”她采来院角的桂花,一层花一层糖地码进瓶里,软木塞一堵,整个窗台都飘着甜香。
现在玻璃瓶里的桂花还没吃完,瓶壁上结着层淡淡的糖霜。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糖霜映得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我知道这瓶子普通得很,却装过春天的绿、夏天的茧、秋天的香,就像这日子,看着平平常常,却被这些细碎的美好填得满满当当,透着股安稳的甜。
灶台上那只铁壶,是爹年轻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黑黢黢的壶身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壶嘴有些歪斜,壶把缠着圈旧布条,是娘怕烫手特意缠的。
每天清晨,娘总会先往铁壶里灌满水,坐在灶前添柴烧火。火苗舔着壶底,“噼啪”声里,铁壶渐渐热起来,壶身慢慢变红,最后“呜呜”地唱起歌,壶嘴冒出白花花的蒸汽,带着股铁锈混着水汽的味道,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有次壶底烧出个小洞,爹想用焊锡补,娘却说:“别费那劲,凑合用吧。”她找来块旧铜钱,剪得比洞口略大些,在火上烤热了,趁着铁壶还烫,“啪”地按在洞上,再用锤子轻轻敲实。没想到这法子竟管用,倒水时只有细细的水流从铜钱边缘渗出来,娘用布条擦了擦壶身,笑着说:“你看,这不就又能撑阵子了。”
冬天冷,铁壶成了个“暖炉”。我写作业手冻得发僵时,就捧着壶身焐手,铁锈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烘烘的。壶盖边缘磕掉了一块,盖不严实,蒸汽总从缺口钻出来,在灶台上结出层薄霜,像撒了层白糖。
前阵子村里来了收废品的,爹说把铁壶卖了换几个钱,娘却把壶抱进了里屋:“留着吧,烧开水比电水壶实在,还能顺便烘烘鞋垫。”现在每次烧开水,壶嘴依旧歪歪地喷着蒸汽,铜钱补丁处渗着的细流在灶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阳光照上去,倒像嵌了块亮晶晶的镜子。
这铁壶看着丑,却比那些锃亮的新壶更懂日子——不讲究样子,只认实在,烧得出热乎水,烘得暖鞋垫,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