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挂着的旧马灯,铁皮灯罩上锈迹斑斑,玻璃罩子也裂了道缝,像只老花眼。听爹说,这是爷爷当年赶马车时用的,灯芯烧过的焦痕在底座积了厚厚一层,摸上去糙得硌手。
小时候总爱踮着脚够马灯,想看看里面的灯芯长啥样。爹怕我摔着,就把马灯取下来,拧开底座,往里面灌煤油。煤油的气味有点冲,混着铁皮的锈味,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划根火柴,灯芯“噗”地燃起一团橘色的光,把玻璃罩映得暖暖的,连裂缝都成了一道会发光的金线。
“这灯当年救过你爷爷的命。”爹边擦灯罩边说,“有回他赶车去邻村送粮,半路遇上暴雨,电闪雷鸣的,路都看不清。就靠这马灯,才没掉进沟里。灯芯烧了一夜,油都烧干了,他就抱着灯在车辕上坐了半宿,等雨停。”
后来有了手电筒,马灯就被挂在了檐下,成了个摆设。风吹过,铁皮灯罩撞着墙,“哐当哐当”响,像在跟谁说话。去年暴雨,村里停电,爹突然想起它,翻出半瓶煤油灌进去,灯芯居然还能点着。橘色的光透过裂缝洒在地上,晃悠悠的,比手电筒的白光柔和多了。我们围着马灯吃饭,菜是凉的,心里却热乎——那点光,像爷爷在笑着看我们。
现在马灯还挂在檐下,锈迹又厚了些,玻璃罩的裂缝里积了些灰尘。但每次抬头看见它,就想起爹说的话:“老物件不经用,可它见过的风雨,比咱多。留着,就像留着个念想,知道咱往前闯的时候,身后有东西照着亮。”
下雨天,我总爱去擦那马灯。擦不掉的锈迹就像它的皱纹,藏着好多没说的故事。说不定哪天真再停电,它还能亮起来,用那团橘色的光,把屋里照得暖暖当当的。
村口的老井旁,卧着盘青灰色的石磨,磨盘边缘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磨眼周围的石棱却被磨得溜光。井绳在辘轳上缠了几十圈,木头把手被磨得发亮,像裹了层包浆。
王大爷说,这井和磨盘是祖辈传下来的,井水甜得很,磨出来的豆浆也带着股清甜味。小时候看他磨豆浆,清晨的雾气里,他推着磨杆转圈圈,石磨“吱呀吱呀”地唱,白花花的豆浆顺着磨盘的凹槽流进木盆,混着井水的清冽,香得能勾醒整条街的人。
井台上的青石板被井绳勒出了深深的沟,像一道道年轮。有次我好奇,踩着石板去够辘轳,脚一滑差点栽进井里,王大爷一把拉住我,粗粝的手掌像老树皮,却稳得很。“这井深着咧,”他指着井口,“井底通着山泉水,再旱的年景也没干过。但你得敬着它,不然要吃亏。”
后来村里通了自来水,用石磨的人少了,王大爷却还守着老井。每天天不亮,他就挑着两只木桶去打水,木桶撞着井壁,“邦邦”响,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他说自来水有股“怪味”,还是井水养人。夏天他会把西瓜吊在井里,傍晚捞上来切开,凉丝丝的甜,比冰箱里冻的还爽口。
去年暴雨冲垮了井台,王大爷急得几夜没合眼,带着村里的年轻人搬石头、填水泥,把井台修得结结实实。他摸着新补的水泥,叹口气:“这井看着老,可咱村的根在这儿呢。人走得再远,喝口井水,就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如今磨盘上长满了青苔,却总有人在上面晒玉米、晾辣椒。井绳还在辘轳上绕着,王大爷的木桶依旧每天清晨去探望井底的月亮。有回我问他,这井还能守多少年。他往井里扔了颗石子,听着“咚”的回声,说:“只要井水还在冒,我就守着。它记着咱村的日子呢,不能让它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