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磨盘蹲在槐树下,青石板被磨得溜光,边缘的齿牙早就秃了,像个没牙的老人。小虎推着磨杆转了半圈,磨盘“咯吱”响了一声,像是在伸懒腰。
“这磨盘比你爷爷的爷爷岁数都大。”李爷爷蹲在旁边,用扫帚扫着磨盘缝里的旧糠,“以前没碾米机,全村人都靠它磨面,你太奶奶总在这儿磨玉米糊,说磨得细,喂娃娃不卡嗓子。”
小虎看着磨盘中心的圆洞,里面还嵌着半粒去年的麦粒。他往洞里撒了把新收的黄豆,推着磨杆慢慢转,黄豆被碾成碎粒,顺着磨盘的纹路往下淌,混着陈年的米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慢着点,”李爷爷按住他的手,“推磨得匀着劲,急了磨不细。就像过日子,一步一步来,才踏实。”他指着磨盘上一道浅痕,“那是你爹小时候推磨,不小心让磨杆撞的,当时哭了半天,说把磨盘弄坏了,要赔。”
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磨盘上,碎金似的晃。小虎忽然看见磨盘缝里卡着片干了的花瓣,是去年的槐花,被磨盘压得扁平,却还留着点浅黄。李爷爷说,每年槐花飘的时候,女人们就爱在磨盘边做槐花饼,花瓣落进磨盘,连磨出的面都带着香。
磨了半袋黄豆,小虎累得直喘气,汗珠子滴在磨盘上,很快就渗了进去。李爷爷用瓢接住磨好的豆粉,说:“明儿让你奶奶给你做豆腐脑,用这新磨的豆粉,香得能多喝两碗。”
小虎摸着发烫的磨盘,忽然觉得它不是块死石头——它记着每双推过磨杆的手,记着每粒流过的粮食,记着那些围着它说笑的日子。就像这村里的人,一代又一代,围着它转,把光阴磨成了细粉,和着日子的甜,慢慢咽下。
槐树上的麻雀落下来,啄食磨盘边的碎豆粒,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说这磨盘的好。小虎看着磨盘在夕阳里投下的圆影子,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看着老了,却还在悄悄滋养着日子,就像这磨盘,磨碎了岁月,也磨出了生活的滋味。
老灶台蹲在厨房角落,黑黢黢的灶口像只打盹的老猫,灶台上的豁口用水泥补过好几次,糊着经年累月的油烟,摸上去黏糊糊的。
“添把柴。”奶奶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小虎拿着火钳,夹了根粗柴往里送,柴芯“噼啪”爆着火星,把他的脸烤得发烫。
灶膛里的灰烬堆得老高,奶奶用火钳扒拉两下,露出底下暗红的火炭:“这炭火得捂着,明早起来还有余温,能热你爷爷的酒。”她从灰烬里掏出个黑黢黢的红薯,吹了吹灰,掰开来,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瞬间漫了满厨房。
“这叫‘焖红薯’,”奶奶把一半递给小虎,“以前你爹总爱把红薯埋在灶膛灰里,等吃饭时掏出来,烫得直搓手,还舍不得扔。”小虎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甜汁顺着嘴角流,却舍不得擦。
灶台上的豁口里卡着半块瓷碗碎片,奶奶说那是三十年前摔的,当时家里就这一只带花的碗,她心疼得掉了泪,后来总念叨:“碎了就碎了,日子还得过。”现在那碎片被油烟糊得看不清花纹,却像个老朋友似的守着灶台。
小虎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忽然发现火苗映在墙上的影子,像极了奶奶年轻时的模样,梳着两条长辫子,正弯腰往灶里添柴,辫子梢随着动作轻轻晃。
“该掀锅了。”奶奶揭开沉重的木锅盖,白汽“呼”地涌出来,裹着米饭的清香扑了满脸。锅里的米饭冒着热气,边缘贴着一层金黄的锅巴,是小虎最爱吃的。
奶奶用锅铲把锅巴铲下来,递给他:“慢点吃,别扎着嘴。”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安静地散发着余温,像奶奶的目光,不炽烈,却暖得人心里踏实。
小虎嚼着香脆的锅巴,听着奶奶哼着老调子收拾灶台,忽然觉得这老灶台就像家里的老人,默默守着一日三餐,把柴米油盐的日子焐得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