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前倾,投下的阴影浓重得几乎要将跪在地上的我彻底吞噬。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黑色风暴,里面有被冒犯的暴怒,有难以置信的惊愕,但最深处,却是一种……被我这种全然放弃尊严的卑微姿态,狠狠刺痛后的、扭曲的狂躁。
他大概以为,我的反抗应该是带着尖刺的,是隐忍的,是哪怕跪着也要挺直脊梁的。他或许早已准备好应对我任何一种带着“沈清弦”印记的反击——冷嘲热讽,沉默的对抗,甚至是再次失控的嘶吼。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匍匐在地。
这种超出他所有预期的、完全舍弃了骄傲的乞求,没有让他产生丝毫怜悯,反而像一桶冰水混合着汽油,浇在他燃烧的怒火上,激起了更猛烈、更复杂的爆炸!
他感觉到的不是胜利的快感,而是一种被彻底轻视、被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所击败的、巨大的失落和愤怒!
她竟然可以为了那块破表……轻易到这种地步?!
那他陆砚深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一个可以让她随意跪求、用以交换一件死物的……工具吗?!
这种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我跪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板上,膝盖传来的剧痛早已麻木。仰着头,视线模糊地迎着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心脏在胸腔里死寂地跳动着,感觉不到丝毫生气。他那句“好得很”,像最后的丧钟,敲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完了。
我知道。
无论我如何卑微,如何舍弃所有,他都不会把表还给我了。
我的乞求,非但没有换来丝毫松动,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更可怕的毁灭欲。
果然,陆砚深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了几次,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即将破体而出的狂暴。他猛地直起身,不再看我,像是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他的视线。他转身,大步走向书桌,脚步沉重,带着一种要将地板踏碎的狠戾。
他一把抓起桌面上那块小小的、静止的腕表。动作粗暴,没有丝毫珍惜,仿佛那不是一件承载着另一个人全部情感寄托的遗物,而是一件碍眼的、需要被立刻处理掉的垃圾。
我的目光死死地追随着他的手,追随着那块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轻响,像是濒死小兽的哀鸣。
他拿着表,没有再看它一眼,径直走向书房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墙壁上镶嵌着一个与周围奢华装饰融为一体的、厚重的银灰色金属柜门——那是他存放最重要文件和物品的嵌入式保险箱。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
不要……
内心深处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呐喊。但我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跪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陆砚深站在保险箱前,高大的背影僵硬而冷厉。他伸出手,熟练地在密码盘上输入了一长串数字。指尖敲击金属按键发出的“滴滴”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锤子敲打在我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嘀——”
一声轻响,保险箱的电子锁解除了。他握住厚重的门把手,用力向外一拉——
“咔哒。”
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保险箱的门被打开了。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张等待着吞噬一切的巨口。
他举起拿着表的手,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一瞬间,他侧脸的线条紧绷得像岩石,下颌角咬得死紧,仿佛在进行某种极其艰难的斗争。但那一丝挣扎,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被更深的冰寒和决绝所取代。
然后,他手腕一扬,动作随意得近乎轻蔑,将那块承载着我父亲最后期许、也承载着我全部精神寄托的旧腕表,扔进了那片冰冷的、黑暗的深渊之中。
“啪。”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是表壳撞击在保险箱内壁的声音。
很轻,很轻。
却像一场八级地震,在我内心世界轰然爆发!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光亮、所有的温暖,彻底震碎,塌陷成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的废墟!
我眼睁睁看着那一点微弱的反光,消失在保险箱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感觉自己的灵魂,也仿佛随之被抽离了躯体,一同坠入了那片万劫不复的冰冷深渊。
陆砚深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将保险箱厚重的门重新推上。
“砰——!”
一声沉重无比、带着金属回音的巨响,在书房里炸开!像墓穴封土,像地狱之门关闭,带着一种终极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声巨响,不仅回荡在房间里,更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浑身剧烈地一颤,一直强撑着的、维持着跪姿的身体,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前一软,双手下意识地撑住了冰冷的地面,才没有完全瘫倒。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痛到无法呼吸,痛到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被我死死地咽了回去。
陆砚深背对着我,站在紧闭的保险箱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冷硬。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平复自己同样不平静的情绪。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此刻的我,狼狈地匍匐在地,双手撑地,低着头,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颊,像一条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狗。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厌恶和疲惫。那是一种,仿佛连恨都懒得再恨的、彻底的摒弃。
他一步步走回书桌前,步伐缓慢而沉重。经过我身边时,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带起一阵微冷的空气流动。
他坐回皮椅里,背对着我,面向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良久,他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伤人的语气,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你不配。”
你不配拥有纪念。
你不配怀念父亲。
你不配……任何美好的东西。
这三个字,像最终的判决书,盖棺定论。
我维持着匍匐的姿势,一动不动。脸颊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灵魂深处。
眼泪,早已流干了。
心,也随着那声保险箱关闭的巨响,彻底……死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和一个孤魂彻底死去的,留下的、空洞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