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但小了很多。雪花被风吹着，在空中乱飞，落在破旧的结界墙上，又被踩进雪泥里。云绮月站在高台上，背挺得笔直，披风在风里呼啦响。她手里拿着一块玉简，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她看完后一句话没说，直接递给叶凌轩。
叶凌轩接过玉简，刚看第一行就停住了。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一团：“三段墙都用了假石头……接缝的地方都没连好。”他声音很低，但听得出很生气，“这不是不小心，是故意的。”
“还不止这些。”云绮月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昨天查的账本有问题。石头还没运进来，墙就已经建好了。他们先造假，再补记录——时间对不上，连装都不装一下。”
叶凌轩抬头看去，远处那面被拆开一半的墙就在眼前。风从缺口吹进来，卷起一阵灰白的碎屑。几个阵法师围着一根黑色细管，正用灵力检查。其中一人脸色突然变了，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他人立刻后退，手里的玉符亮起红光。
“现在怎么办？”他问。
“一段一段查。”她说得很干脆，“从今天开始，所有新修的墙都要拆开验材料。谁负责的，谁签字。出事就找谁。”
说完她转身走下高台。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闷响。几名执法堂弟子已经在等她。为首的中年男子走上前，双手递上一份名单，手指都捏白了：“施工队所有人都关在营房，没人跑掉。我们核对了库房记录，发现最近三个月有七批导灵石签收异常，经手人都是陈元通。”
云绮月接过名单，看到那个名字时眼神没变，语气却更沉了：“盯住他。他要是动一步，马上告诉我。”
那人应了一声，立刻去安排。
她走到被拆开的墙前。断口露在外面，里面的情况让人震惊：接缝粗糙，符文是贴上去的薄片，一揭就掉。三个阵法师正在用灵力扫描内部结构，玉符闪着微光。
一人抬头说：“主柱下面连着地下管道，通到十丈外的石碑底下。里面全是假石头，表面涂了灵粉，普通检测根本看不出来。”
“挖出来了吗？”
“刚清完。”那人苦笑，“那些石头一碰就碎，一点导灵作用都没有，连铺路都不够格。”
云绮月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墙体断面。指尖传来粗糙又空洞的感觉。她闭了下眼，睁开时眼神很冷：“这不叫修墙，这叫糊纸。”
叶凌轩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一堆废渣，心里又怒又难受。他原以为防线只是有点问题，还能撑住；可现在才发现，整条北原防线就像一栋外表好看的房子，里面早就烂透了。
“东线还有五段新墙没查。”他说，“要不要现在就开始？”
“就现在。”她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很有力，“你带人去东线，按热力图显示的薄弱区顺序查。先看结构，再验材料。每处结果随时报回来。”
“好。”他转身要走。
“等等。”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令牌，黑色的，边上刻着金线，中间有一只展翅的鸟——这是监军令使才有的东西，“这是临时指挥权，你拿着。遇到阻拦，可以直接调人换岗，不用请示。”
叶凌轩愣了一下，接过令牌时手指有点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用这个令，就能越过各门派直接下令。搞不好会惹众怒。
但他没多想，只点点头，带着三名阵法师快步离开。
云绮月回到高台，把剩下的弟子和匠师都叫来。一百多人站在雪地里，风吹得衣服乱晃，没人敢说话。她站在前面，声音平稳但不容反驳：“从今天起，成立防线重检组。所有新修墙体必须拆开验材料，由我亲自监督。只罚带头的人，其他人只要配合就不追究。表现好的，可以记功抵过。”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有人互相看，有人低头不语。
她扫视全场，一字一句地说：“前几天的数据太整齐，动作太一致，反而不对劲。墙也一样。看着结实，其实里面是空的。敌人不会挑最弱的地方打，他们会找看起来最真的地方冲。一撞就塌，整条线都会断。”
风忽然停了一下，四周安静得吓人。
“现在不是追责任的时候，是抢时间的时候。”她声音变厉，“谁耽误进度，谁负责后果。”
没人再说话。
她立刻下令封锁整段北原防线，设检查点。施工队分成小组，在执法堂监视下开始拆墙。假石头一块块被清理出来，堆在地上，像一座座小坟包。匠师们脸色难看，有些人甚至跪下哭，说自己不知道，只是听命做事。
中午时分，叶凌轩派人送回第一份通报：东线第二段墙体没有导灵丝网，支撑柱用的是普通青岩；第三段符文错位三格，能量传输出问题；第五段稍好，但材料灵性不到四成。
云绮月看完，把玉简放在桌上，对身边执事说：“通知后勤司，把库存真导灵石调过来。另外，启用晶核储备，先顶上。”
“可是晶核是用来做阵眼核心的……”执事犹豫。
“现在整面墙都不稳，还谈什么阵眼？”她打断，“先把基础补上。明天之前，我要看到第一段重建完成。”
执事赶紧去办。
下午风停了，天还是阴的。云绮月亲自到场监工。匠师们重新铺地基，嵌真石，一笔一划重画符文。她站在旁边盯着，连一条线弯了一点都不行。
一个老匠师小心地问：“公主，这符文要两个人核对吗？”
“必须。”她说，“一个人刻，一个人核。错了当场改，别等完工才发现。”
老人点头，叫徒弟一起对照图纸。两人低头仔细比对，手指顺着线条走，反复确认古籍上的样子，生怕出错。
天黑前，第一段墙建好了。云绮月让阵法师注入低强度灵流测试。青光顺着符文流动，稳定，没中断。
“能扛住。”阵法师松口气，“至少能挡三级魔气冲击。”
她却没放松：“还不够。我们要防的是大规模进攻。夜里做压力测试，用封印傀儡模拟强击。别惊动人，悄悄做。”
入夜后，叶凌轩回来了。他走进高台，身上带着雪和泥，脸很累，但眼神清醒。
“东线五段查完了。”他说，“三段问题严重，两段勉强合格。我已经让工匠开始拆修。”
他递出一张新玉简：“这是详细报告。另外我发现一个问题——有些假石头是从旧料堆翻出来的，外面重新镀了层灵粉。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
云绮月接过玉简快速看了一遍，手指停在某一行。那里写着一批编号为“庚戌·七”的石材来自南岭矿脉，但她知道，南岭矿区三年前就封了。
“那就改流程。”她说，“以后所有材料进场前必须过三道关。第一道看外观，第二道测灵性，第三道打碎抽查。少一道，不准用。”
“好。”他顿了顿，“陈元通今天去了库房两次，每次不到半盏茶时间。我们的人跟着，他没说话，也没拿东西。”
“他在等。”她说，“等事情自己过去。但他不知道，只要有一块假石头没挖出来，就是隐患。”
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摊开工程图。整条防线横在北境荒原上。而现在，它已经被蛀得千疮百孔。
“接下来，西线和南角也要查。”她指着图上的几处标记，“不能只盯着东线和北原。通知各门派联络使，明天一早开会，宣布全面排查令。”
叶凌轩看着她：“你要亲自去？”
“我去。”她说，“这事不能交给别人。谁想蒙混，我就站他面前看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陪你。”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阵法师跑进来：“报告！压力测试完成。新建那段墙扛住了四级冲击，只有轻微震动，没裂。”
云绮月点头：“记下数据，明天继续加压到五级。我要知道它的极限。”
那人走了。
她走到窗边，看向工地。火把照亮忙碌的人影，锤子敲石头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拆开的墙像一道伤口，正在慢慢修补。匠人们弯着腰干活，背影沉重，好像扛着整个世界。
叶凌轩走到她身边，看着同一片灯火，轻声说：“最难的不是技术，是人心。”
“我知道。”她说，“所以必须有人站出来。站着不动，才能让大家看清方向。”
他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云绮月召集各门派代表在议事厅外开会。风很冷，大家都裹紧衣服，脸色不一样。她当众念出调查结果，列出有问题的墙段和责任人名单，声音清楚有力。
“从今天起，每一段墙都要查。”她说，“谁糊弄，谁负责。我不看表面功夫，只看实际结果。”
有人不服：“公主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现在还没打仗，何必自己乱自己？”
她冷冷看他一眼：“你们可以不信我，但能不能挡住魔军，不是我说了算，是战场说了算。”
这话一出，全场安静。
会议结束，各队陆续出发巡查。
云绮月回到高台，手里拿着最新检测图谱。叶凌轩站在旁边，低声说：“执法堂查到一笔账，三个月前有一批真导灵石被调走，名义上是‘紧急支援’，但接收方根本没有登记。”
她盯着图谱上的红斑区域，那是能量异常的地方，像一片溃烂的肉。她的手慢慢收紧，指节发白。
“找到那批石头了吗？”
“还没有。”
她抬头看向营地。炊烟升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继续查。”她说，“一块石头都不能少。”
这时，一名弟子跑来：“北原工地报告，拆墙时发现一段地下暗渠，里面塞满了没用过的假石头，数量比之前多了三倍。”
云绮月猛地站起来，抓起披风就往外走。
叶凌轩跟在她后面，声音低沉：“他们准备得很早。”
她没回头，脚步更快。
风又起来了，吹起她的衣角，头发在空中飘。她走出高台，走上通往工地的小路。雪还在下，落在肩上，化成水滑落。
远处，那面破墙正在被一点点拆开，露出里面的空洞。而在更深的地底，更多秘密等着被挖出来。
她知道，真正的战争，从来不在战场上打响。
它始于谎言，藏于账本，毁于信任崩塌的一瞬。
而现在，她要亲手把这一切，从根子里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