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得正烈,烟柱笔直地冲向穹顶,却在梁下散开,像被无形的手撕碎的绸缎。皇帝攥着那份暗卫呈上的供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墨迹顺着褶皱晕开,将 “柳尚书” 三个字染成一片漆黑,像团烧不尽的鬼火。
“废物!都是废物!” 他猛地将供词砸在龙书案上,紫檀木的案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案上的玉圭、镇纸、砚台齐齐跳起,又重重落下。那方刻着 “受命于天” 的玉玺,被供词的纸角扫过,印底的朱砂蹭在明黄的奏章上,像滴在雪地里的血。
小李子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额头几乎贴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伺候皇帝十年,从未见过这般盛怒 —— 龙袍的下摆扫过满地的奏折,露出最底下那本《南疆战策》,封面上的 “柳” 字被墨汁浸透,仿佛能闻见当年南疆战场上的血腥气。
“柳承业!” 皇帝忽然嘶吼出声,声音撞在殿宇的梁柱上,反弹回来,震得人耳膜发疼,“朕待你不薄!你镇守南疆二十载,朕给你‘忠勇侯’的爵位,给你尚方宝剑,甚至把你女儿接入后宫封为贵妃 —— 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他抓起案上的玉如意,狠狠砸向墙角的落地屏风。紫檀木的屏风应声碎裂,上面绣着的 “万国来朝图” 被砸出个大洞,金线绣成的凤凰翅膀裂成两半,像只折了翼的鸟,在晨光里扑腾着坠落。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小李子带着哭腔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 “砰砰” 的响,“柳尚书固然该死,可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六宫上下,天下百姓,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 皇帝冷笑,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朕倒要问问他柳承业!当年是谁在朕面前拍着胸脯说‘愿以柳家百人性命,换南疆寸土不失’?是谁在庆功宴上抱着朕的腿哭,说‘臣老了,以后柳家就交给皇上照拂’?!”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宫道上,禁卫军正提着刀往柳府的方向赶,甲胄的寒光在晨光里闪闪烁烁,像一群嗜血的狼。他想起柳承业年轻时的模样,骑着白马闯敌营,枪挑敌将的头盔,鲜血溅在脸上,却笑得比太阳还亮 —— 那时的 “忠勇侯”,是真的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小李子,” 皇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小李子愣了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看着皇帝的背影,在窗棂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单薄,忽然觉得,这位坐拥天下的帝王,也有寻常人的迷茫 —— 他不懂,为何曾经的忠臣会变成叛贼,为何亲手提拔的重臣,会反过来咬自己一口。
“去,把柳若微给朕叫来!” 皇帝猛地转身,眼底的迷茫被怒火取代,“朕要亲自问问她!问问她在养心殿哭诉‘父亲是被冤枉的’时,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算计!”
小李子刚要起身,就见暗卫 “影” 匆匆走进来,单膝跪地:“皇上,柳府西厢房的暗格已找到,里面有柳尚书与敌国往来的密信七封,贪墨军饷的账本三本,还有…… 还有他与柳妃娘娘的私信,上面写着‘待事成,立你为后’。”
影将一个紫檀木盒呈上,打开时,密信上的火漆印赫然是敌国的图腾,账本上的字迹与柳承业平日的奏折如出一辙,而那封私信的落款,是柳若微常用的 “若微手书”。
皇帝拿起私信,指尖划过 “立你为后” 四个字,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好一个‘立你为后’!柳承业,你好大的胆子!连朕的后宫,你都想染指!”
他将私信狠狠摔在地上,信纸被龙靴碾得粉碎:“传朕旨意!柳家满门抄斩!家产一律抄没入库!所有党羽,不论官职高低,一律下狱问罪!”
“皇上!” 小李子吓得魂飞魄散,“柳家还有老幼妇孺……”
“老幼妇孺?” 皇帝指着密信上的 “屠城” 二字,声音冷得像冰,“他与敌国约定,若柳家夺权,就献三座城池,屠十万百姓!这些老幼妇孺,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百姓的血汗?哪一样没沾着南疆将士的血?!”
他走到龙书案前,抓起朱笔,在圣旨上疾书。笔尖划破纸页的声响,像在切割着什么,连空气都跟着颤抖。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朱笔狠狠掷在地上,墨汁溅起,在金砖上晕开,像朵妖异的花。
“至于柳若微,” 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怒吼更让人胆寒,“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朕要让她活着,亲眼看着柳家的人一个个掉脑袋,让她在冷宫里,日日夜夜都想着,自己是怎么把柳家拖入地狱的!”
影躬身领旨,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皇帝的手在微微颤抖 —— 那是盛怒后的脱力,也是亲手斩断旧情的痛苦。他忽然明白,这场怒火里,藏着多少失望,多少痛心,或许连皇帝自己都分不清。
而养心殿外,禁卫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朝着柳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小李子望着满地的狼藉,忽然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比天牢的刑房还要冷 —— 权力的祭坛上,总要有祭品,而这一次,轮到了曾经风光无限的柳家。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知道,抄家的旨意一旦发出,就再也收不回,柳家的血,将永远泼在这紫禁城的地砖上,成为他帝王生涯里,一道抹不去的疤。
可他别无选择。这宫里的权力场,从来都是如此 —— 要么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要么成为别人脚下的尸骨。他是皇帝,只能选前者。
香炉里的龙涎香还在燃,烟柱依旧笔直,却再也暖不了这殿宇里的寒意。这场由审词点燃的怒火,终究要以柳家的覆灭为代价,才能渐渐平息,只是那燃烧后的灰烬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叹息,大概只有这空旷的养心殿,才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