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蒿草没到膝盖,苏凝踩着枯黄的草茎往前走,玄色衣袍被草叶勾出细碎的声响。月光透过枯枝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张斑驳的网,像极了陈氏此刻的命运 —— 看似缠绕,实则早已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娘娘,这边走。” 小安子在前面拨开半人高的藜芦,露出条被踩出的小径。藜芦的叶子边缘带着锯齿,划破了他的手背,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地回头看苏凝,眼里满是紧张。
苏凝的目光落在小径旁的泥土上。那里有串新鲜的脚印,鞋印边缘带着精致的云纹 —— 这是锦绣宫独有的鞋底花样,用的是江南进贡的软绸,寻常宫女太监根本穿不起。看来翠儿不仅送了东西,还亲自来过。
“皇后这几日除了哭闹,还见过其他人吗?” 苏凝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拂过片沾着露水的藜芦叶,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小安子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前天夜里,王太监说看见个穿青布衫的婆子进了偏殿,手里提着个食盒,呆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走。那婆子走路的姿势怪怪的,像裹了小脚却偏要装作大脚,奴才猜…… 怕是宫里哪位主子扮的。”
裹小脚的婆子。苏凝心里冷笑。贵妃是江南人,自幼缠足,后来为了学骑马才放了些,走起路来确实有些不稳。看来陈氏的巫蛊之术,不仅有翠儿帮忙,还有正主亲自 “指点”。
说话间已到了偏殿门口。这殿宇比别处更破败,廊柱上的红漆剥落得露出里面的朽木,蛛网在梁上结得密密麻麻,像张巨大的网,要将这殿里的人都困死在里面。殿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的烛光忽明忽暗,映得门板上的裂纹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里面还在闹吗?” 苏凝侧耳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倒比刚才的咒骂更让人发毛。
小安子刚要回话,殿内忽然传来 “哐当” 一声脆响,像是陶碗被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陈氏尖利的哭喊:“我的血!我的血还没泼够!你不能走!回来!”
苏凝与小安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开殿门。门轴发出 “吱呀” 的惨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却没惊动里面的人。
殿内的景象比想象中更阴森。地上散落着碎瓷片,黑陶碗摔成了两半,暗红的血渍溅得到处都是,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陈氏趴在地上,正用手指蘸着血往墙角的砖缝里抹,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快又急,像在念什么咒语。
“…… 阴司路,奈何桥,我以血为引,勾你魂魄……”
“…… 七月七,寅时三刻,时辰到,鬼门开……”
“…… 苏凝偿命,赵昀归西……”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苏凝心口发紧。她悄悄往前挪了两步,目光落在陈氏正抹血的砖缝上 —— 那里的墙砖比别处松动,砖角还沾着点没抹干净的朱砂,与布偶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皇后娘娘倒是好雅兴,深更半夜在这里‘作画’。” 苏凝的声音陡然响起,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瞬间打破了殿内的诡异。
陈氏猛地回头,散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看见苏凝,先是愣了愣,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过来:“是你!苏凝!你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血,抓向苏凝的脸时,带着股腥甜的风。
苏凝早有防备,侧身避开,陈氏扑了个空,重重摔在碎瓷片上,“啊” 地惨叫一声,掌心被划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笑话?” 苏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墙角的砖缝上,“我只看到个疯妇,用自己的血咒一个五岁的孩子,不嫌丢人吗?”
陈氏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混着血和泪,状若鬼魅:“丢人?我儿子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丢人?!我被废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丢人?!苏凝,你占了我的后位,占了我的恩宠,现在连我咒人的权利都要抢吗?!” 她忽然指着墙角,尖叫道,“你看!我有他的生辰八字!我有巫蛊娃娃!不出三日,他就会死!跟我那没出世的儿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苏凝的心脏骤然缩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你的巫蛊娃娃在哪?拿出来给我看看。”
陈氏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扑到墙角,用没受伤的手去抠那块松动的墙砖,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血污,却浑然不觉:“不给你看!这是我的宝贝!是能让你痛苦的宝贝!”
她越是藏,苏凝越确定那砖缝里有东西。她对守在门口的小安子使了个眼色,小安子立刻上前,按住还在疯狂抠墙的陈氏。陈氏像疯了一样挣扎,嘴里胡乱喊着:“放开我!那是我的!你们不能碰!”
苏凝走到墙角,看着那块松动的墙砖。砖缝里塞着团黑乎乎的东西,露出的边角沾着暗红的血渍,正是她在窗外看到的那块云锦。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墙砖的边缘,用力一拉 ——
“哗啦” 一声,墙砖被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空腔。空腔里放着个用麻布缝制的娃娃,巴掌大小,脑袋是个不成形的疙瘩,四肢歪歪扭扭,心口处用朱砂写着 “七皇子赵昀” 四个大字,字迹被血浸得发暗,却依旧狰狞。娃娃的脖子上系着根红绳,绳上拴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死” 字。
最让苏凝遍体生寒的是,娃娃的后背缝着块小小的锦缎,上面用墨笔写着 “七月初七寅时三刻”,墨迹旁边还沾着几根干枯的头发,看长度,像是赵昀的胎发。
“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苏凝拿起布偶,指尖触到麻布上的血渍,冰冷黏腻,像蛇的皮肤。她举着布偶走到陈氏面前,“用我儿子的胎发、生辰八字做的巫蛊娃娃,陈氏,你好狠的心。”
陈氏看着布偶,忽然凄厉地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狠?我要是不狠,早就被你们害死了!苏凝,你以为你赢了吗?等赵昀死了,陛下就会厌弃你,到时候我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
“你不会瞑目的。” 苏凝将布偶放进随身带的锦盒,锁好,“因为陛下马上就来,他会亲自看看,你是怎么用巫蛊咒他最疼的儿子的。”
陈氏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恐惧取代:“陛…… 陛下要来?不…… 不能让他来!他不能看到这个!” 她挣扎着想去抢锦盒,却被小安子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凝带着锦盒走出偏殿。
殿外的月光比刚才亮了些,照在苏凝玄色的衣袍上,泛着层冷光。她回头望了眼那间破败的偏殿,里面传来陈氏绝望的哭喊,像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苏凝握紧了手里的锦盒,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里面的布偶硌得手心发疼,却让她无比清醒 —— 这不仅是陈氏的罪证,更是贵妃的催命符。她夜探冷宫,为的就是这一刻,人证物证俱在,看谁还能护着她们。
“小安子,” 苏凝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去看看陛下到了没有。告诉他,证据找到了,就在偏殿里,等着他来定夺。”
小安子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蒿草深处。苏凝站在冷宫的庭院里,望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忽然觉得这场夜探,像一场漫长的煎熬。但她知道,煎熬过后,总会有天亮的时候。
而那些藏在墙缝里的密语,那些浸在血里的阴谋,终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