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和朔州?”
时立爱一惊,连连摆手,断然道:“此二州之地绝无可能割让!”
这两个地方,易守难攻,地位位置不比燕京差,周边草原适合放牧,可提供战马、牛羊,这对以骑兵为核心战力的大金而言,是重要的 军马来源地。
而且,云州和朔州,是重要的南北通道,东西枢纽。
从云州向南,经雁门关、代州可直抵太原,进而威胁宋朝的黄河防线;
向北则直通草原腹地,是大金控制漠北游牧部落、联络西辽的必经之路。
东从朔州向东,可沿桑干河抵达燕京,向西则可通往河东与关中,是大金防范西夏、控制河西走廊的侧翼屏障。
简言之,控制云、朔二州,就等于掌握了 “中原防草原”“草原窥中原” 的双向主动权。
大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
见时立爱语气坚定,王伦心中有底了,刚才只不过是出言试探。
“既不肯割让云州、朔州,你们的诚意就割蓟州和顺州?”
王伦笑了,笑得如江南的水波似的平静:“那檀州呢?”
时立爱一皱眉:“檀州亦是我大金枢要,何来议让?”
檀州位于蓟州之北,是燕山山脉的南面门户,虽然不及燕京、云朔那样是核心战略点,但毕竟也是往来要地。
王伦神色一正:“檀州挨着蓟顺,敌我犬牙交错,不割,蓟顺何安?我们费尽心力接管两处,就等着你们隔壁驻军随时来袭?”
这一番理由简单,却击中要害。
即便割蓟顺,若檀州握在金手中,宋军北防将长期承受掣肘。
因为檀州距离两州之地太近!
你们要有诚意,就割了檀州,两家兵不相见,这才是休兵罢战的态度!
时立爱沉吟半晌,避而不答。
王伦又道:“若你们舍不得檀州,那就割儒州、新州和武州!”
“断无可能!”
时立爱再次严词拒绝。
这三州位于地处燕山山脉西端,地形险阻,是居庸关防线的延伸,此间地形锁钥,亦是太行山与草原的十字路口,是连接草原的必经之地,还能威胁云州和朔州。
金廷之所以同意割让顺州和蓟州,是因为这二州位于平原之上,不易防守,且宋军是必须占领的,用来拱卫燕京。
与其将来被宋军攻破,不如作为谈判筹码主动放出去。
但其他几州则不同,多位于山脉之间,易守难攻之处,可以有效防御宋军北上,绝不可轻弃。
王伦冷哼一声,声色俱厉:“这也不割,那也不让,你们还有没有议和的诚意?”
说着,他干脆脱下鞋,“啪”地拍在案上,随即躺在椅子上:“到底还能不能谈了?”
金官们面面相觑,时立爱一时哑口。
他万没想到,大宋的礼部尚书,竟能一瞬间化身市井泼皮,不按任何礼数出牌!
这种人杀不得、也骂不得,他只能硬着头皮应承:“自然能谈!”
“既能谈,那便好好谈!”
王伦立刻换回温言笑意:“退一步讲,檀州对你们只是少个自留地,对我们却是多一层屏障,今日必须割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时立爱暗暗咬牙,这一步超出了先前授意的底线。
但回想三位元帅的密议:最大限度可割四州,如今加上檀州,也不过三州,仍在安全线内。
“……好!”时立爱终于点头。
鸿胪寺一名书记官精神一震,立刻俯身提笔,蘸墨飞书,把“檀州割让”清清楚楚记入谈判记录,不留一丝模糊的余地。
毛笔落在竹简上的沙沙声,像是铁锤钉进了金人的心口。
“痛快!”
王伦仰头一笑,喜笑颜开。
正在金方官员心情沉沉之际,王伦又随口一提:“我看妫州也不错,不然也割了吧。”
妫州,即后世的张家口怀来一带,地处山河交界,也是潜在的要冲。
“你莫要得寸进尺!”时立爱终于按捺不住,语气骤冷。
王伦却只是把玩折扇,懒洋洋地答:“谈判嘛,总得要谈,议和嘛,以和为贵,贵使莫要生气!”
一旁几位金国武官的眼神像淬了毒,紧紧盯着王伦,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油滑的宋廷大员生吞活剥。
眼见场面陷入僵持,王伦忽然话锋一转,大手一挥:“既不愿多割地,也行,再加上赔款。”
“赔款?”时立爱眉头皱得像两道弯刀。
“是啊,”王伦一本正经道,“你们金人劫我州县,焚我仓廪,掳我百姓上千万,这个仗,不管是兵去马来,总该有人负责吧?我朝的民夫、粮草,可都是真金白银!”
时立爱索性摊开双手,冷冷道:“我大金国经济条件有限,每年得靠劫掠别国弥补,如今大动兵事,哪还有银子赔?”
王伦故作恍然:“哦,原来如此啊……就是说,劫别人家的时候,你们腰杆硬得跟枪杆似的,让人劫回来时,你们这腰杆就软得像蒸笼里的面条了,是吧?”
“唰唰唰”
书记官毫不犹豫,将这一句字字记下。
笔尖在纸面的一划一顿,将这句羞辱刻进了史册。
时立爱眼角抽动了一下,斜睨着那字,却没发作。
他比谁都清楚,这种言语一旦传出去,便会成为千古耻笑。
想到金国是的穷鬼,王伦也不再要求赔款,其实这个只是谈判的筹码之一。
“去帝号呢?”王伦换了个话题,“贵国该不会也要拒绝吧?”
时立爱的脸色瞬间冰冷下来:“更不可行!连西夏都敢自称皇帝,我大金岂能受你南朝削帝号之辱?该谈的不该谈的,总要有个界限!”
王伦微微前倾,笑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界限?我们的界限,是燕云十六州,这是当年你们灭辽后亲口答应给我朝的!是你们失信在前,如今却还敢与我讲界限?尔等好生不讲道理!”
被对方嘴皮子怼的,时立爱有些心火上涌,却又不好反驳。
毕竟这事的确是金人干的不厚道。
而且,这件事说到底,是宋金两国联合起来灭辽,而时立爱本人,原就是辽国臣子。
这相当于,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我和某某合伙要抄你的家,我们说好了我分堂屋,抄完家后某某却反悔自己占了堂屋。
这让人怎么不尴尬?
时立爱喘了几口粗气,干脆转回正题:“王尚书,实不相瞒,欲求长久之和,当以现有军情为重,蓟、顺可割,宗翰可撤,但其余,恕难从命。”
“那妫州……”
王伦话未尽,时立爱已摆手:“不可。”
王伦忽然眯起眼,退了一步:“那这样,我们不要赔款,也不让你们皇帝去帝号,但妫州,我大宋必须要!”
他反手一指案上地图:“妫州是燕京西北的门户,你们守着它,就是守着刀柄抵着我脖子,我怎么向我皇交待?退一步,把刀柄交过来,我们才算真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