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城楼巍峨,旌旗如林。
三路金军的主帅,完颜宗辅、完颜宗翰、完颜娄室皆在此屯驻,商议下一步战局。
大帐之内,火盆炽烈,军幕猎猎作响。
时立爱带着一肚子怒火与满脑子的条件,疾驰南返檀州大营。
执戟护卫将他迎入中军帐。
完颜宗辅坐于主位,眉头微锁;
完颜宗翰在一侧,眼神凌厉如刀;
完颜娄室则垂眉不语,手中摩挲着一颗狼牙吊坠。
“见过三位元帅。”时立爱抱拳,对三人行礼。
此三人,乃大金的中流砥柱,权势占据半个朝堂。
“先生,谈得如何?”完颜宗辅开门见山。
“不顺。”时立爱将顺州会面的经过详述一遍,尤其是王伦提出的四大条件。
割让燕云十六州。
岁贡百万两银、百万匹绢。
完颜晟去帝号、降为“大金国主”。
处死完颜宗翰。
帐中气氛顷刻冰冷。
完颜宗翰霍然起身,拍案大喝:“这是在要我项上人头!当场就该手刃此獠!”
时立爱没有说话,起初他刚投金时,便在完颜宗翰帐下做事。
完颜宗辅皱眉,沉声道:“杀使一事,有失大金体面,更使宋人占尽口实。”
完颜娄室冷冷瞥了宗翰一眼,淡淡道:“无论如何,杀了王伦也换不回幽州,三路兵连战皆败,攻势不再,才是真正的困局。”
完颜宗翰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困局?燕京是我大金的命脉,若失之,南北就被断开,再拖一年,南下的兵粮如何运抵?你以为宋人会放过我们吗?”
完颜宗辅抬起手按住案上的地图,稳声说道:“正因如此,不能硬打,火器之利,我们未曾破解,再攻燕京、蓟顺一线,只会再堕兵锋,当前最要紧的,是保住右路军与中路军的退道,稳住燕云防线!”
完颜娄室点头赞同:“可暂议和,换取喘息,条件嘛,当然不能全答,但割出局部之地以安其志,可换时间整备兵马。”
见完颜娄室同意,身为大金三太子的完颜宗辅快意决断:“蓟州、顺州两地,虽也重要,却与燕京距离太近,宋军迟早要攻,眼下局势对我军不利,与其再生兵事,不如割与宋可换它们退兵之诺。”
“至于岁贡,去帝号,以及杀粘罕,我大金绝不可允!”
完颜宗翰冷笑一声,心中虽憋着气,但眼下兵败粮短,他也明白再战凶险,只得闷声应下:“好,就先暂行此策,待我大金重整旗鼓,再踏燕云!”
完颜宗辅拍案下令:“时立爱,你再走一趟顺州,与宋使续议,我军可议割蓟州、顺州,其余条件再作周旋,先拖住他们,不达目的誓不收兵之意要缓,反让他们觉得还有得谈。”
最终,三大元帅定下折中方案,飞马呈报里之外的上京会宁府,请示皇帝完颜晟最后定夺。
其实,以三大元帅的地位,他们联合提出的议和条件,金廷必然会应允,不过程序还得走一遍,以示对皇帝厉喝朝廷的尊敬。
况且,时立爱来时,金廷对议和条件也曾商议过底线。
出血是必然的。
......
不到半个月,三位元帅的折中方案经飞骑传往上京请求批准。
接到再度会晤宋方的命令时,时立爱心知这一次,大金终究是要让步了。
他熟悉宗辅定下的方案:割出蓟州、顺州,撤宗翰元帅之位,这就是底牌,但如何在谈判桌上保住剩下的“肉”,就看他这一趟的应变了。
与此同时,王伦也在燕京收到崇祯的旨意。
圣谕简明扼要:“卿前功甚伟,今金国复请议和,可趋顺州再谈。”
王伦抬眼看向天光,心底已有盘算。
第一次赴会,他是单枪匹马闯入金营,这不是缺人,而是有意为之。
一方面是施压,让金人看出大宋志在必得;
另一方面,也是震慑,对方若真敢杀使,那便是给宋军压境的借口。
可第二次不同了,如今金国主动再提和,定是答应了一些条件,那么就该拿出正式的团队与场面,去把这份让步落实成白纸黑字。
“这不仅是给金人看的阵势,更是给天下看的凭据,”王伦想,“也是给后世史官、朝臣们留下铁案,北伐可不是白打的。”
于是,王伦带上鸿胪寺几名资深官员,专责全程笔录与誊抄合约草案,以免事后各执一词。
又选了几位精通律令的从官,一旦涉及割地、交接、防线划分,便可随时引经据典、搬出法理依据。
临行前,王伦只淡淡吩咐一句:“记住,该写的写,该记的记,不该记的……咱们心里有数。”
几位官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
他们哪会不懂,这“不该记”的,多半就是王伦故意羞辱金人的细节与谈判桌上的花招。
八月末,顺州秋风渐起,比初夏凉意重了几分,但白日的日头依旧烤得人有些发燥。
议和会厅依旧是那一处,但这一次,宋方座后已多出几张长案。
竹简文牍整齐铺列,纸墨新鲜,墨香与室外的风混合在一处,带着书卷的味道。
时立爱推门入内,身后跟着十余名金国官员,有文有武,步履间依旧带着惯有的威势。
但当他看到宋方队列整齐的席面与笔墨俱全的官案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宋人这是摆出了一副要把每一句话都刻在石头上的姿态。
短暂的寒暄之后,王伦直接切入主题,气势依旧凌厉:“上次贵方言无可允,这次既复我,重启议和,有话请直说。”
言下之意很明白:少废话,有什么诚意拿出来,不谈拉倒。
时立爱这次语气明显柔和许多,笑着道:“我朝三军与中枢合议,愿割蓟州、顺州两地,以示两国和好之诚。”
王伦微微抬眼,折扇慢摇:“只两州?”
“并撤东路元帅完颜宗翰之职,以平贵国宿怨。”时立爱补了一句。
话音未落,金方一名武官忍不住冷哼,显然对撤掉完颜宗翰的元帅之位心有不甘。
王伦像没听见,缓缓合上折扇,心中冷笑。
撤职?今天撤,明天就能换个名头再封,何足为凭?
不过,让金人杀掉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勋,显然不现实。
但王伦也明白,金人既敢割两州,又愿撤完颜宗翰之位,就是传递出一个信号:他们这是真想议和了!
心中底气更甚。
王伦顺势摆出架势,慢悠悠地说道:“既无法杀完颜宗翰,也可用别的补偿,比如,割让云州和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