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大,古老的油画、厚重的家具、旋转而上的木质楼梯,处处透着沉淀的财富和时间的痕迹。
来到二楼,管家推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小姐,这是您的房间。张先生,您的房间在隔壁。”
“谢谢,”路秋点头,走进房间。
房间很大,装饰是沉稳的深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草坪和海景。
但她无心欣赏。
管家微微欠身离开。
张诚放下行李,心中了然。
他走上前,声音压得很低:“路总,老先生虽然出去了,但这事……终究瞒不住。等他回来,总得有个说法。”
路秋转过身,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烦躁和不安:“我知道。”
张诚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递到路秋面前:“路总,这是曹医生开具的详细诊断证明和失忆情况说明,还有当时昏迷的所有医疗记录备份。上面清晰地注明了您的选择性失忆,并且……可能伴随性情变化。”
“不如……等老先生回来,我找个合适的机会,私下先跟他老人家透个底?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这样总好过您直接面对时……万一应对不上。”
这是张诚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案了。
由他这个助理出面,以汇报健康状况的名义,提前给老爷子打个预防针,总好过路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戳穿。
路秋看着那个文件袋,眼神复杂。
她当然知道张诚是为她好。但……
“会不会显得很刻意?”
“之前那么长时间,我们都没主动提过这事……”
“现在!人到了门口!临要见面了!才突然拿出一份失忆诊断书说:‘爷爷,不好意思,忘了告诉您,您孙女把您和过去大半辈子的事儿都忘了’?!”
“这不叫坦白,这叫敷衍,这叫临时抱佛脚,这叫欲盖弥彰!爷爷是什么人?他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他会怎么想?!”
路秋的手指用力点着空气,“他会觉得我这个孙女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出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他!觉得我可能在演戏!觉得我这趟来根本不是诚心看他,而是带着一份‘免责声明’来做戏的!”
张诚被问住了,脸上也露出为难的神色:“路总,这……确实有点……时机不太好。”
他挠了挠头,也觉得这个提议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可是……“不说的话,老先生他……阅历丰富,眼光毒辣,您和他相处,万一……露馅得更快更彻底啊!到时候更没法解释!”
“您想想!老先生最疼您了!他对您的了解,恐怕比您自己都深!您小时候爱吃什么点心,几岁第一次骑马摔下来,甚至……甚至可能您青春期闹别扭的样子,他都清清楚楚!”
张诚看着路秋的眼睛,试图让她看清现实的严峻:“一会儿见面,他拉着您的手,问一句‘秋儿,还记得小时候爷爷带你去钓鱼,你抱着那条大鱼死活不肯放,最后衣服都湿透了哭鼻子的事吗?’……您怎么答?!”
“他指着墙上那张全家福,问您‘还记得爸爸妈妈带你去瑞士滑雪那次吗?’,您又怎么答?!”
他也没辙了。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提前说显得心虚,临场说显得敷衍,不说……风险巨大!
路秋停在窗边,听着张助理的话,光是想想那些场面,都紧张得不行。
那份诊断书真的能成为护身符吗?
“主动去说……”,路秋低喃。
张助理说的轻巧,让她怎么开这个口?难道要主动走到爷爷面前说:爷爷,我是路秋,但我忘了您是谁,也忘了自己是谁了?
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宁静的庄园景色,路秋只觉得心头一片阴霾。
她该怎么办?她担心的不只是失忆这么简单。
如何向爷爷解释:你真正的孙女已经不在了,现在住在这个躯壳里的,只是一个糊涂尼姑?
“让我……再想想,”路秋挥了挥手,你先去休息吧。”
张诚也跟着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路秋在焦虑中度过了难熬的几个小时。
晚餐时刻。
路秋坐在主客的位置上,面前摆放着佣人精心布好的菜肴,她吃不下去。
爷爷还是没出现。
老管家肃立一旁,操着略显生硬但足够清晰的中文宣布: “路老先生……钓鱼归来,有些疲态,在房间休憩。他嘱托各位先用晚餐,不必等候。不过……” 管家的目光落在路秋身上,“晚餐后,老先生邀请小姐……书房一叙。”
小姐……
这小姐还能是谁?!除了她路秋,还能有谁?!
阿弥陀佛!终究是躲不过!
路秋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她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在食物上,脑海里全是等会儿在书房可能遭遇的盘问,以及自己哑口无言、漏洞百出的惨状。
坐在路秋对面的丁初然,将路秋这副魂不守舍,食不下咽的模样尽收眼底。
她只知道,从上车收到那条信息开始,路秋就明显不对劲。
为了那个omega……至于吗?
那条信息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能让路秋牵肠挂肚、焦虑到连饭都吃不下?是在大洋彼岸受了委屈?还是……在闹脾气?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冷意的哼声从丁初然鼻腔里逸出。
张诚坐在路秋侧手方,将这两位小姐的状态尽收眼底。
路总的坐立不安,他心知肚明,可丁小姐那带着寒意的眼神,近乎发泄般的切割动作,……张诚只觉得后背发凉!
丁大小姐这是闹哪样?路总你真是一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
张助理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飞快地吃着面前的食物。
吃完饭后,丁初然就独自回房了。
路秋踩在楼梯上的脚步显得十分沉重,老管家推开三楼书房的门,随即又在路秋进入后悄然合拢。
路秋几乎是瑟缩着往前挪了一小步,目光惶然地扫过满墙塞满了厚重典籍的书架,最终定格在落地窗前那个稳重的背影上。
窗前的老者,身形清矍,个头与她相仿,穿着一件灰色羊毛开衫。
他背对着门口,微微佝偻着肩,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低头凝视着。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路秋屏住呼吸,不敢再向前一步。
沙哑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坐吧,”老者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指了指旁边壁炉前一张宽大的、覆盖着深棕色皮革的沙发,“站那儿干嘛?一年不见就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