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寒风刮过枯枝,发出鬼哭般的呜咽。赵家店通往西北荒滩的小道上,几条黑影如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土坡,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胡瞎子独眼一眨不眨,盯着下方那条模糊的小径。他身边,一个年轻探子微微动了动,几乎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来了。”
远处,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跑来,脚步慌乱,不时回头张望,怀里似乎紧紧捂着什么东西。
就在那人经过坡下的一瞬,胡瞎子如苍鹰扑兔,猛地蹿下,一把将其按倒在地。另一名队员迅速上前,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嘴。挣扎徒劳而短暂。
胡瞎子粗糙的手在那人怀里一摸,掏出一封被体温焐热的信。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眯眼扫过信纸上的内容——虽不全认得,但“布防”、“东墙”、“换岗”、“按兵不动”等零星字眼和右下角赵阔那歪歪扭扭的私印,已如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火起。
“捆结实了!嘴堵好!”胡瞎子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彻骨的寒意,“你,立刻回庄,把人、信,都交给庄主!”他点了最机灵的一个手下。
那探子接过信,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直扑张家庄方向。
张家庄总务堂内,油灯噼啪作响,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张远声默默听完探子的急报,展开那封皱巴巴的信。沈百川凑过来,低声念出关键语句:“…庄东墙新筑,土坯未固…夜哨换岗在子时三刻…鄙村必严守中立,望大王破庄之后,念及微功…”
“狗日的赵阔!”赵武额角青筋暴起,一拳砸在柱子上,“老子这就去宰了他全家!”
“站住!”张远声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铁箍,瞬间定住了赵武的身形。他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愤怒而焦急的脸,语速快而清晰:“现在杀过去,正中流寇下怀!我们要的是清理门户,稳住局面,不是自相残杀,让外人看笑话!”
他看向已匆匆赶回的赵武和胡瞎子:“赵大哥,胡爷,你二人带一队最精干的弟兄,立刻出发,潜入赵家店,只抓赵阔及其心腹党羽,控制祠堂和村口,动作要快,要干净,尽量避免惊扰普通村民!”
他又对沈百川道:“沈先生,立刻起草安民告示,列数赵阔罪状。再备一份厚赏,赵家店中若有深明大义、协助擒拿首恶者,或事后愿挺身而出维持村务者,重赏!”
最后,他看向陈老:“陈老,敲钟集合乡勇,大队人马庄外集结待命,防备流寇趁火打劫!”
命令一道道发出,总务堂内压抑的愤怒瞬间转化为高效的执行力。众人领命而去,脚步声急促却有序。
赵家店死寂一片,唯有寒风呼啸。
赵武和胡瞎子的人马如鬼魅般翻过不高的村墙,按照早已摸清的路线,直扑赵阔宅院。两名护院家丁刚被脚步声惊动,还未出声就被弩箭射倒。
赵武一脚踹开房门,屋内赵阔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踱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赵…赵队正…这是何意?”
“何意?”赵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那张信纸拍在他脸上,“卖友求荣的好里正!绑了!”
与此同时,胡瞎子带人分别扑向村中几个赵阔的铁杆亲信家,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将几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另有小队迅速控制了静悄悄的祠堂和村口要道。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大多数村民甚至还在睡梦之中。
直到赵阔等人被堵着嘴、捆成粽子拖出院子,才有零星几户亮起灯火,胆战心惊地从门缝里向外窥探。
天色微明,赵家店的村民却被急促的锣声和一种不祥的预感惊醒,忐忑不安地聚集到打谷场上。
他们看到了被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里正赵阔及其几个亲信,也看到了周围那些黑衣黑甲、手持利刃、面色冷峻的张家庄乡勇,更看到了站在碾盘上那位斯文却目光如电的沈先生。
沈百川展开一张告示,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赵阔通敌卖友、欲陷全村于死地的罪状一一宣读,并展示了部分证据。
场下一片哗然,惊恐、愤怒、后怕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首恶必惩,胁从不问!”沈百川高声宣布,“奉张会首之令,赵阔等罪魁祸首押回张家庄依律严办!其家产抄没,半数归入联保公库,半数就地分发给受害村民!”
人群骚动起来,尤其是那些平日受赵阔欺压、或此次可能被牵连的村民,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沈百川继续道:“村不可一日无主!经查,村民赵老实为人忠厚,颇孚众望,暂代里正之职!即刻起,赵家店需严格履行联保之约,所有丁壮、粮秣,按此前约定,立刻送往张家庄协防!流寇大军转瞬即至,唯有同心同德,方能挣得一条活路!”
被点名的赵老实是个干瘦的中年汉子,此刻又惊又怕,又被推上前台,手足无措,但在沈百川鼓励的目光和周围乡勇的环伺下,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磕磕巴巴地表示遵命。
正午时分,张家庄外的空地上,气氛肃杀。
赵阔及其三名核心党羽被押解至此,公开审判后,被当场执行军法。雪亮的刀光闪过,鲜血染红了枯黄的土地。
联保各村的代表被要求在一旁观刑,许多人面色苍白,双腿发软,深深低下了头。他们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位年轻张庄主的铁腕和联保公约那冰冷的重量。
随后,张远声当众颁布了修订后的《联保公约细则》,增加了对背叛、泄密、临阵脱逃等行为的严酷惩处条款,字字如铁,不容置疑。
下午,赵家店新任代里正赵老实,亲自带着一队脸上还带着惊惶和不安的青壮,以及十几车粮食,送到了张家庄。虽然迟了,但终究到了。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抹凄艳的血色。
张远声站在庄墙最高处,望着赵家店方向送来的物资和人员被接收安置,脸上并无喜色。内部伤口刚刚用铁与血勉强缝合,但剧痛和隐患犹在。
胡瞎子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上墙头,声音干涩:“庄主,探明了。流寇大队动了,直奔咱们而来。先锋距此已不足三十里。看旗号,是王嘉胤的老营主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望向西北方。地平线上,尘土漫天,仿佛有黑色的潮水正汹涌而来。
张远声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如刀,却让他所有的杂念瞬间沉淀。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墙头每一张紧张而坚定的面孔。
“内患已除,再无后顾之忧。”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呼啸的寒风,“接下来,就让咱们全心全意,会一会这位‘闯将’的大军吧!”
墙垛之上,无数紧握武器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远方那铺天盖地的尘烟,预示着一场真正考验生死存亡的大战,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