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星穹下的共震
大卜偃那夜悄然而至，又于黎明前默然离去，仿佛一场深邃的梦境，却在汉部落的核心层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他所带来的，并非权谋算计或武力威胁，而是一种直指文明根系的震撼与思索。阳歌、巫、绘，甚至包括旁听了部分交谈的岩灵和勐，都沉浸在对那失落共同源头的遐想与印证中。
然而，老祭司离去前的最后忠告，如同警钟长鸣，提醒他们现实的严峻——亳邦主流的贪婪与傲慢并未改变，停战脆弱如纸。东陲营的防御不敢有丝毫松懈，龙城的建设更是日夜兼程。
就在这紧张而又充满期待的微妙氛围中，数日后的一个深夜，那位名叫巫贞的年轻祭司——大卜偃的高足，被允许留在边境进行“学术交流”的弟子——再次秘密求见，神情紧张中透着无比的激动。他带来了一个口信：其师大卜偃，于亳邦境内某处远离王庭视线、靠近边境的隐秘古祭坛旁，再次恳请与定澜王及汉部落巫者一见，有极其重要的古老传承欲与之印证。
风险不言而喻。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亳邦内部倾轧的阴谋。但阳歌与巫商议后，决定冒险一行。他们对文明源头的渴望，以及对大卜偃那纯粹求道者气质的基本信任，压过了疑虑。阳歌只带了巫以及一队绝对精锐的护卫，由如石亲自带队，悄无声息地穿越边境缓冲地带，在巫贞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荒僻河谷中的小型石砌祭坛。祭坛古旧，布满苔藓，显然已废弃多年。
大卜偃早已在此等候，依旧是那身朴素麻衣，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清癯孤寂。见阳歌等人到来，他眼中闪过欣慰与急切的光芒，并无寒暄，直接指向祭坛中央一块表面相对平整的黑色巨石。
“此乃我亳邦立国之前，更古老的先民所立之祭石。”老祭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谷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吟诵般的韵律，“其上刻痕早已模糊难辨，但其旁传承的古歌，却一代代秘密传唱于历代大卜之间。此歌……或可印证定澜王所言‘喀喇’之灾。”
他示意众人围坐于祭石旁，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以一种苍凉、古朴、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调子，低声吟唱起来。那歌词使用的是一种比当代亳语更加古老晦涩的语言，连巫贞都听得似懂非懂，但大卜偃却唱得无比专注，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阳歌和巫凝神静听。虽然大部分词汇无法理解，但那苍凉的曲调和其中重复出现的几个核心音节，却让他们心中莫名悸动。
大卜偃唱罢一段，停下来，用当代语言缓缓解释，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古歌言道：在久远到星辰都曾变换位置的年代，天穹并非如今日般稳固……忽有一日，‘天柱倾颓，穹窿裂痕’，‘星芒摇落如雨’，‘大地如舟楫般颠簸怒吼’……”
阳歌和巫的呼吸骤然屏住！这描述，与汉部落代代相传的“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的“喀喇”大灾变传说，何其相似！
老祭司继续解释，语气愈发激动： “古歌唱诵：‘洪水自裂痕倾泻，弥漫四极，吞噬丘陵’；‘烈火自地脉喷涌，焚毁林莽，焦土千里’；‘百兽惊恐奔逃，族人四散星流’……”
洪水！烈火！地动！族裔星散！每一个关键词，都像一把钥匙，猛烈地撞击着阳歌和巫的记忆深处！这与汉部落的传说几乎完全吻合！甚至与北方天狼部落博巫所传唱的、关于“祖先被迫离开故土向西迁徙”的古老歌谣，也指向了同一场旷世灾难！
“果然……果然是同一场大灾变！”巫忍不住喃喃出声，老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找到失落拼图的激动。
然而，大卜偃接下来的解释，却揭示了亳邦传说与众不同的走向： “古歌后半段唱道：当万物凋零，族裔濒绝之际，我亳邦之始祖，‘于水火煎熬之中，得遇神兽饕餮’。彼时饕餮并非瑞兽，而是象征混乱与毁灭的凶煞之力……但始祖‘以无畏之心，以智慧之念，竟驯服饕餮凶性’，‘取其威仪以慑服百兽，取其力量以定鼎四方’。”
“正是凭借这驯服饕餮所获之力，始祖‘率众掘土垒石，筑起第一座城邦以避洪水’，‘熔炼金石，铸就戈矛以御猛兽’，‘定下尊卑礼序，凝聚散落人心’……终在这片灾难后的废土上，重新延续了文明之火。”
歌声止歇，山谷中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呜咽，仿佛远古亡魂的叹息。
阳歌和巫久久无言，心中波澜万丈。
真相的拼图，在这一刻几乎完全拼接！
一场共同的、毁天灭地的“大灾变”，导致了先祖文明的崩溃与族群的星散流离。
而幸存的支系，在不同的环境中，走上了不同的复兴之路：
亳邦的祖先，选择了“驯服饕餮”——这或许象征着他们以一种强硬的、近乎征服自然与万物的姿态，强调秩序、等级与武力，利用青铜技术，在废墟上建立起了宏伟却冰冷的城邦文明。他们的传承中，充满了对力量和控制的强调。
而汉部落（及其可能同源的其他部落如天狼）的祖先，或许更倾向于“顺应自然”或“沟通天地”，保留了更多对自然神灵的敬畏（如龙图腾），发展路径可能更加多样，但也可能因此失去了快速建立庞大集权国家的技术爆发力，直至阳歌的出现带来改变。
不同的选择，造就了截然不同的文明气质，也埋下了日后可能的冲突根源。
大卜偃睁开眼，看着震撼中的阳歌和巫，声音沙哑而沉重：“现在，你们明白了吗？我们确实源自同一场浩劫，确是星散万年的兄弟之邦。然，我亳邦主流，早已将驯服饕餮、筑城称霸视为唯一正道，视一切异己为野蛮未开化之辈。他们沉迷于饕餮之力，早已忘记了先祖最初面对天地巨变时的敬畏之心。”
“这共同的‘大灾变’记忆，在王庭眼中，并非凝聚的纽带，反而可能被视为对其正统性的挑战。”老祭司的话语中充满了悲凉与预警，“知晓此事，于你汉部落，福祸难料。”
星穹之下，古老祭坛旁，三个来自不同阵营却因追寻共同源头而汇聚于此的人，心中都充满了巨大的历史苍茫感与沉重的现实忧虑。
文明的密码虽被破译，但前路的迷雾，却似乎更加浓重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