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流逝,又过了七八日。青云门内的异常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暗流般悄然滋长,愈发明显。
这一日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后山崎岖的小径上。石磊正带着一队执法堂弟子例行巡山,突然听到前方山谷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与灵力碰撞的爆鸣。
“速去查看!”石磊眉头一皱,率先催动身法疾驰而去。
赶到现场时,只见两名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正扭打在一起。一人使火系基础法术,另一人则以土石相抗。然而他们的打斗毫无同门切磋的章法,招招狠辣,直取要害。两人皆是双目赤红,面部肌肉因愤怒而扭曲,嘴角甚至溢出白沫,状若疯魔。他们身旁,一株泛着微弱蓝光的“凝露草”———一种最为寻常的低阶灵草———已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住手!”石磊一声厉喝,蕴含筑基威压,身形一闪已插入两人之间,双手一分,灵力勃发,硬生生将两人震开。
那两名弟子被震得踉跄后退,却仍像失去理智的困兽,嘶吼着还要扑上,被随后赶到的其他执法弟子死死按住。
“怎么回事?”石磊面沉如水,目光扫过那株被践踏的灵草,“就为这个?”
两名弟子被威压所慑,狂乱的眼神稍稍恢复一丝清明,但呼吸依旧粗重,胸膛剧烈起伏。被带回刑堂分开询问时,两人皆支支吾吾,言辞闪烁。一个捶打着脑袋,说自己“近日修炼总是滞涩,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眼”。另一个则抱着头,喃喃道“不知道,就是突然一股火直冲头顶,控制不住”。他们都矢口否认彼此有旧怨,只将原因归咎于一时冲动。
石磊挥挥手,让人先将他们带下去冷静,并吩咐丹堂弟子前来查看是否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他负手立于刑堂窗前,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心中疑云密布。为了一株随处可见的低阶灵草同门相残,这绝非寻常。
与此同时,膳堂之内,气氛也略显异样。
负责采购的外门弟子王淼,正恭敬地向管事李嫂汇报。他脸上带着几分困惑:“李嫂,弟子近日清点,发现灵米和鲜蔬的消耗量与往日相差无几,但妖兽肉的剩余却比往常多了近三成。尤其是那妖兽肉熬制的大骨汤,往日是最受欢迎的,每次都被抢购一空,可这几日,不少师弟师妹们都私下抱怨,说汤味似乎……有些怪异,入口有些涩,回味发闷,甚至有人喝了之后感觉心浮气躁,食欲都差了许多。”
正在擦拭灶台的李嫂闻言,身体猛地一僵,手中抹布“啪”地一声掉入水盆。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全无血色,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围裙。
“怪、怪味?”她声音有些发颤,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王淼,“想必是…是近日新换的那批‘赤炎椒’调料,味道是猛烈了些,许是还有些弟子吃不惯。对,定是那调料的问题!我…我明日就换回原来的!”
她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急于解释的仓促,甚至不等王淼再问,便匆匆转身,假装去忙碌其他事情,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背脊,透露了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这些零散的、看似并不相关的信息,如同风中飘来的丝缕异味,开始悄然汇聚,引起了门中少数心思敏锐之人的注意。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仿佛山雨欲来的沉闷,开始悄然笼罩在青云门上空。
而真正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让潜伏的危机初现狰狞端倪的,是发生在铁柱身上的一件事。
铁柱心思纯朴,自修炼林昊所传的《巨灵魔猿体》后,每日都需要消耗海量的食物和灵谷以补充气血消耗。他憨直实在,食量又极大,几乎是膳堂最雷打不动的常客,对李嫂的手艺更是从无挑剔。
这一日,他刚完成一轮艰苦的炼体,浑身气血蒸腾,饥肠辘辘。如同往常一样,他大步流星地走进膳堂,声如洪钟:“李嫂,俺饿啦!老规矩!”
他坐在那张特意为他加固过的长凳上,“稀里呼噜”一口气灌下三大碗浓郁喷香的妖兽肉汤,又风卷残云般吞吃了五碗莹润剔透的灵米饭,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鼓胀的肚皮,晃着膀子返回住处。
石屋之内,铁柱稍事歇息,便准备如往常一般,继续打熬筋骨,引导体内蓬勃的气血运转周天。
然而,就在他刚刚摆开架势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毫无征兆的、剧烈的头晕目眩猛地袭来,眼前景物一阵模糊晃动!与此同时,他体内那原本温顺磅礴、如江河奔流的气血,竟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间失控地躁动、沸腾起来!
一股原始、暴戾、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疯狂念头,如同毒焰般自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冲击着他的理智!
“吼——!”
铁柱喉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沉嘶吼,额角青筋暴起,双眼在刹那间爬满骇人的血丝,变得一片赤红!他想也不想,近乎本能地,那肌肉虬结的右臂已然裹挟着狂暴的巨力,一拳狠狠砸向身旁坚硬的石壁!
轰隆!
一声闷响,石屑纷飞!坚硬的石壁竟被他一拳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
剧烈的震动和反冲力让铁柱身形一晃,他看着自己泛红的拳头和石壁上的坑洞,憨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怒交加的神情。
“不对劲!”他低吼一声,声音因极力压制而变得沙哑。
他虽然心思单纯,但在林昊的悉心调教下,对自身气血的掌控早已非昔日可比。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修炼《巨灵魔猿体》可能出现的正常反应!更非简单的气血岔走!
是那肉汤!是那饭食!有问题!
他猛地想起用膳后那不同寻常的饱腹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闷感。
“给俺……镇下去!”
铁柱低吼一声,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对抗着脑海中疯狂滋生的破坏欲。他猛地盘膝坐下,不顾体内气血的疯狂冲撞,全力运转林昊所传的《磐石镇狱功》。
嗡——!
土黄色的光芒自他体表浮现,沉稳、厚重、坚不可摧,如同山岳之魂加持己身。一层淡淡的石质光泽在他皮肤下流转,竭力镇压安抚着那躁动狂乱的气血。
他浑身肌肉剧烈颤抖,大汗淋漓,皮肤表面不时有气血失控地凸起、滚动,仿佛有无数小老鼠在皮下窜动,又被那厚重的土黄光芒一次次强行压服。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铁柱体表的黄光才渐渐稳定下来,粗重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赤红已褪去,但依旧残留着惊悸之色,脸色更是难看无比。
他想起师尊林昊曾偶然提及,他所修炼的《磐石镇狱功》乃是至纯至正的大地功法,蕴藏山岳意志,对世间绝大多数邪毒、秽气、心魔都有着极强的抗性与镇压之效。
“连俺都差点着道……”铁柱喃喃自语,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若是连俺都感到如此不适,那其他功法修为远不如俺的师兄弟们……”
他霍然起身,巨大的身躯因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告诉师尊!
他一步踏出石屋,地面微微一震,整个人已如一头矫健的猛犸巨象,带着焦急万分的心情,咚咚咚地踏着沉重的步伐,径直朝着山巅的青云殿狂奔而去。
途经丹堂附近的花径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好从里面走出,一袭素白衣裙,容颜清丽,正是手持药篮、似乎刚整理完药材的白芷。
“白师姐!”铁柱如同看到了救星,猛地刹住脚步,拦在她面前,憨厚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焦急,“不好了!俺觉得膳堂的饭和汤有问题!俺刚才吃完,浑身气血乱窜,难受得紧,差点…差点就控制不住砸东西了!”
白芷闻言,秀眉顿时紧紧蹙起,清亮眼眸中闪过一抹锐光。她本就因近日门内弟子情绪异常、屡有冲突之事而心生疑虑,暗中已开始留意饮食丹药等方面,此刻听到体质特殊、修为不俗的铁柱竟也出现如此剧烈的反应,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
事情绝不简单!这绝非个例!
她立刻上前一步,急声问道:“铁柱师弟,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急切。
“俺没事了,俺用功法硬压下去了。”铁柱挠了挠头,脸上依旧带着后怕,“但俺能压住,别的师兄师姐们可能…可能顶不住啊!师姐,你说是不是有人给我们下毒了?”
白芷脸色凝重如冰,她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我知道了!此事非同小可,我立刻去青云殿禀告掌门和师尊。铁柱师弟,你做得很好!但现在切勿声张,以免引起恐慌,也免得那暗中作祟之人察觉。暂时…你自己务必不要再吃膳堂的任何东西了!”
“哦…好!俺记住了!”铁柱用力点头,他对这位冷静聪慧的师姐一向信服。
白芷不再多言,立刻转身,裙袂飘动,步履匆匆却丝毫不乱,以最快的速度直奔青云殿方向而去。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已然攀升至顶点。
种种蛛丝马迹,此刻终于串联成线,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