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春天,八十岁的老公爹,在他外孙子地陪同下,突然出现在栀兰面前。当栀兰看见公公的那一刻,心里 “咯噔” 一下。
嘉濠生病的那年的春天,公公跟嘉濠闹了一顿,说嘉濠对他不孝,要去别的儿女家住,嘉濠把他送走以后,他就没再出现过。
公公住在佳蓉家,离场部不过三、五里路,他能天天到场部的小市场上逛,却没去医院看他儿子一眼,栀兰的心里对他是有怨气的。
八九年他都没露面了,今天突然来了,栀兰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公公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对栀兰说:“你们搬过来十来年了,一分钱的养老费都没给我拿过,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人了?”
栀兰被他的话气笑了,“你儿子都走八年了!这八年,我一个人拉扯着六个孩子是怎么过来的,你问过一句吗?”栀兰说话的声音有点发颤了,她缓了口气说:
“两个大的成家以后,我带着那四个小的,每人一个月就只有七块钱的生活费,饭都吃不上了,你管过吗?你跟我要抚养费?”说到这儿,栀兰满心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
公公却像是没听到栀兰的话一般,嘴巴一撇,竟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他死了活该,他那是没做好事,他不得好死!”
他这话一出口,仿若一道晴天霹雳,震得栀兰当时就傻了。原来栀兰只知道公公自私自利、好吃懒做,却万万没想到,在儿子离世这么多年后,他竟能说出如此恶毒、毫无人性的话来。
栀兰气得浑身发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嘉濠去世后,凡是认识的人,没有不为他惋惜的。谁提起来都说,“嘉濠那个人,可真是个好人。”没成想他的亲大大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栀兰的心彻底凉透了。
她冷笑道:“行,你大儿子没做好事、不得好死,那你二儿子呢?你二闺女和三闺女呢?他们哪一个不比嘉濠死得早?这到底是他们没做好事,还是你没做好事?你为啥么还活着呢?”
公公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蛮横无理道:“反正我得活着,你有没有钱我不管,你们要是不养活我,我就去法院告你们,让他们看看你是个啥么样的人!”
栀兰又气又急,大声回道:“养老的事,你应该去找你儿子啊!你有儿子你为啥不找他,凭啥要来找我一个寡妇?”
可公公却像铁了心一般,梗着脖子说:“你们是老大,我就得找你们。你们不给我养老费,我明天就去法院告你们,我就不信这世上没个说理的地方,哼!”
“那你就随便告吧。”栀兰知道跟他已经讲不通道理了,不想再跟他纠缠,转身就进园子里干活去了。
她在园子里,一边干活,一边默默流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公公为什么会变这么没有人性。
果然没过几天,逸卿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栀兰气得脸色煞白,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去一趟马场,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挑唆他,不然他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我非得去撕了他们不可!”
逸卿轻声劝道:“妈妈,算了吧,由着他折腾去吧。咱身正不怕影子斜,法院自会查明真相,做出公正的判决。”
法院在了解了逸卿的家庭情况后,工作人员们个个都义愤填膺,纷纷摇头表示:
“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老人,自己儿子去世了,儿媳妇独自拉扯孩子,生活如此艰难,他不但不体谅,还来索要抚养费,简直太过分了!”
公公一看法院没理他,又气势汹汹地来到家里闹。他手里拎着拐杖,一进大门就 “咚咚”地敲击一下地面。
他就大声叫道:“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钱,我就把你的家给砸了!”
栀兰看着他那撒泼无赖的架式,反而平静了许多,她冷冷一笑,说道:“你也就说大话吧,今天你敢动一下试试?这个家里哪一块砖瓦是你的?你砸一个给我看看?”
栀兰挺直了腰杆,毫不畏惧地与公公对视,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毅。
公公被栀兰这强硬的态度给震慑住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邻居郑校长刚出门要去上班,正好撞见这个混乱的场面。公公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来闹一次,附近的邻居们都看在眼里,都感到气不公。
郑校长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脸严肃地批评道:“大伯,您这么做可不对啊!栀兰一个人拉扯孩子多不容易,您作为长辈,不但不帮忙,还来闹事,您也一把年纪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考虑考虑后果。”
公公被郑校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自知理亏,又不敢发作,只能悻悻地拄着拐杖离开了。
看着公公离去的背影,栀兰心中五味杂陈,可她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经过公公这么一番折腾,栀兰原本就劳累不堪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她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棚,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
她想起当年公公爷三个空着两只手来到东北,栀兰借钱给他们盖起了房子,置办过日子的家什,给他们做衣服、买粮食。
她又想起文革时期,因为公公的牵连,嘉濠遭受了多少委屈,孩子们又受到了多少欺负。
还有她来东北之前,特意千叮咛万嘱咐,娘家陪送的整套家具,谁都不能动,等她回来再安排。
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公公就把家具全卖了,拿着钱天天去赶集,吃喝玩乐,把钱花得分文不剩。
更让她心寒的是,文革时,嘉湛说他跟嘉濠不是亲哥俩,只是一个姓而已。
嘉湛盖了新房搬走的时候,竟然偷偷把她给盖的房子卖了,连她门前的地也一起卖给了别人。
还有,孩子们上中学那几年,家里的经济条件那么困难,嘉濠回老家把公公接过来,想给他养老送终。要不是嘉濠,他恐怕到现在还在老家待着。
这一桩桩往事,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刺痛着栀兰的心,他竟然说嘉濠……
栀兰越想越委屈,“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们家多少债啊?到现在,你还阴魂不散地来折腾我,折腾我还不够,还要折腾我儿子。”
公公把上法院当成了日常消遣,三天两头就拄着拐棍往法院跑。法院的工作人员被他烦得不行,可又拿他没办法。毕竟他年纪大了,也不能对他采取什么强硬措施。
无奈之下,他们找到逸卿,“你说你爷爷,他都这么大年龄了,天天来我们这儿闹,太影响我们工作了。我们也知道你家现在的情况,让你出养老费,确实也不现实。你看这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逸卿诚恳地说:“我家现在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爷爷,他要是没有吃饭的地方,愿意来我家的话,我们肯定会给他养老送终的。”
法院工作人员听了逸卿的话,不禁感叹道:“没想到这么糊涂的老人,能有你和你母亲这么好的晚辈,实在是难能可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