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风裹着暑气撞进堂屋窗棂时,陆野正蹲在菜畦边给玉米苗培土。泥土被太阳晒得发烫,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抬头望了眼天际——积雨云像团发酵的面团,沉甸甸压在远山上方,闷雷在云层里滚着,像谁家孩子在敲破锣。
“爸爸!藕熟啦!”暖宝穿着防水凉鞋,举着个沾泥的竹篓从塘边跑来,“我给麦芒弟弟挖了最大的藕节!”她的小辫子被汗水黏在脸上,却笑得像朵带露的野菊,“奶奶说小暑吃藕,一夏不生痱子!”
陆野放下锄头,接过竹篓。藕节白胖胖的,裹着层褐色的泥衣,切开后藕孔里还凝着水珠。“小宝儿会挖藕了?”他捏起块藕塞进嘴里,脆生生的甜直窜舌尖,“比去年你挖的还嫩。”
“那是。”陆奶奶颤巍巍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青瓷碗,碗里盛着刚熬好的绿豆百合汤,“你太姥姥那会儿,小暑前后,塘里的藕长得最壮实。她总说‘藕是水里的根,吸足了日头,才甜得扎实’。”她舀了勺汤吹凉,“知秋,你怀着麦芒,多喝两口,败败心火。”
叶知秋扶着腰从卧室出来,额角挂着细汗。她穿着宽松的棉麻裙,肚子圆得像个小西瓜:“妈,我不渴。倒是麦芒,刚才踢了我三下,该是在肚子里嫌热。”她摸了摸肚子,声音软下来,“野子,你说他会不会在小暑这天出生?”
“有可能。”陆野擦了擦手,“小暑阳气最盛,孩子带着夏天的热乎气儿来,肯定皮实。”他望向塘边,“王铁柱和李狗蛋该到了,说今儿个来帮咱给稻田引水。”
院外传来“突突”声,王铁柱的拖拉机载着抽水机驶来:“野子!叶丫头!小暑要防旱,我带了柴油机!李狗蛋说今儿个来帮咱巡塘,怕藕塘跑水!”他跳下车,汗湿的背心贴在身上,“这抽水机是新换的,一小时能抽二十方水,够你家三亩稻田喝个饱!”
“铁柱哥,辛苦你了!”陆野接过抽水机钥匙,“去年大旱,咱这稻田差点干裂,多亏你帮忙找水源。”
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防水布和草绳:“这是你家订的新防水布,盖藕塘防杂物。草绳也备了,等会给藕打捆用。”他冲暖宝挤眼,“小宝儿,叔给你留段藕带须,拿回家插瓶子里,当小景观!”
“我要给麦芒弟弟插!”暖宝立刻举着藕节,“让他看藕须在水里跳舞!”
陆野和王铁柱下到藕塘边,启动抽水机。浑浊的水“哗哗”灌进稻田,湿润的泥土泛着油光。李狗蛋蹲在塘边巡水,用草绳把漂来的杂物捆住:“这藕塘位置好,光照足,藕长得壮实。等会挖藕,咱挑几个大的,给叶丫头熬藕粉。”
“好。”陆野擦了擦脸上的泥水,“麦芒出生那天,熬碗藕粉羹,补补身子。”
午后的太阳更毒了。叶知秋坐在廊下织毛衣,暖宝趴在她腿上,用藕须编小戒指。“妈妈,这个戒指给麦芒弟弟戴!”她把编好的戒指往叶知秋肚子上比,“刚好能套住小脚丫!”
“真巧。”叶知秋摸着戒指,眼里泛着笑,“等他出生,就戴这个,说‘是姐姐用藕须编的’。”
陆奶奶在厨房熬藕粉。铜锅里的藕粉慢慢化开,变成半透明的糊状,她撒了把桂花:“这藕粉香得很,等麦芒会坐了,给他舀一勺,甜得他直吧嗒嘴。”
傍晚,雷阵雨如期而至。陆野披着蓑衣去收晒在场院的玉米,暖宝举着荷叶当伞,追着闪电跑:“爸爸!闪电是天上的灯笼!”叶知秋扶着门框喊:“小心别淋湿!”
雨停后,塘里的藕浮出泥面,更显白胖。王铁柱和李狗蛋卷起裤脚挖藕,泥点溅了一身:“野子,你家这藕,个个都像胖娃娃!”
“那是。”陆野把挖好的藕装筐,“等会挑两个最大的,给叶丫头送家去,熬藕粉。”
夜里,陆野坐在院里剥莲子。暖宝趴在他膝头数星星:“爸爸,星星像莲子!”麦芒在叶知秋怀里翻了个身,小手抓住陆野的衣角,“嗯——”
“他在说‘要吃藕’。”陆野笑着把莲子塞进麦芒嘴里,“等你能嚼了,爸爸给你剥满满一碗。”
叶知秋端来切好的西瓜:“吃块瓜解解暑。医生说麦芒这两天该出生了,我有点期待。”
“我也期待。”陆野握住她的手,“等他出来,咱带他去藕塘看藕,说‘这是爸爸种的藕,给你熬粉喝’。”
陆奶奶在屋里编藕筐,竹篾在她手里翻飞:“你太姥姥那会儿,小暑前后要‘晒书’。把书摊在竹匾里晒,防虫蛀。现在不晒书了,咱晒晒藕干,留着冬天炖肉吃。”她举起串藕干,“给小宝儿留两串,当零嘴。”
“奶奶手巧。”暖宝立刻跑过来,“我要吃藕干!”
“小馋猫。”陆奶奶笑,“等麦芒会走了,教你晒藕干,说‘这是太姥姥的手艺’。”
窗外,蛙声渐起,萤火虫在菜地里忽明忽暗。陆野望着院外的藕塘,月光给藕叶镀上一层银边。他想起春天的播种,夏日的守护,想起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原来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甜”。
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小暑的藕,咬出夏日的甜。
藕粉羹香飘满院,
莲子甜润小馋宝,
奶奶的藕筐,
暖宝的藕戒,
都在说:
炎夏虽长,
有藕相伴,
便是最好的清甜,
最暖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