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风裹着青梅香钻进厨房时,叶知秋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粗陶茶瓮。瓮口的红布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沉得发亮的茶盏——是陆野去年立夏亲手烧的,釉色青中泛着淡蓝,像极了雨过天晴的天空。
“妈妈!”暖宝缩在她怀里,鼻尖沾着灶灰——他正蹲在灶台边看陆沉舟扇风,小手指着跳动的火苗,“爷爷说今天要煮‘立夏茶’,是爸爸去年教的!”
陆沉舟从菜篮里掏出把新摘的青梅:“小宝记错了,立夏茶要配青梅,咱们今天先煮茶,等午后晒了青梅,再给你做‘话梅干’。”他将青梅倒在案板上,果香混着茶香在厨房漫开,“你爸去年立夏,非说要教你煮‘青梅茶’,结果茶沸了三次,青梅酸得你直皱眉,他还笑你‘小馋猫’。”
叶知秋接过青梅,指尖触到果皮的湿润——和陆野去年买的那筐一样,他总说要挑“最青的青梅,煮出来酸得透亮”。她记得那天,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站在灶台前搅茶汤:“秋姐,茶要煮到‘汤色清亮,梅香透骨’,这样喝着才解暑。”结果暖宝踮着脚扒着灶台,小手偷偷蘸了口茶汤,被酸得龇牙咧嘴,他却举着茶勺哄:“小可怜,等茶凉了,爸爸给你加勺蜂蜜。”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从兜里摸出张旧报纸,摊开在石桌上,“你爸去年整理旧物,翻出这张茶方子。他说‘等小宝会煮茶了,要教他认青梅,说要挑最圆的,像小宝的脸蛋’。”
报纸上的茶方已经泛黄,字迹是陆野用钢笔写的,力透纸背:“青梅三两,绿茶半两,冰糖适量,煮至梅肉化,汤清透。”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青梅,果柄上还挂着水珠。
暖宝凑过去,踮着脚摸了摸报纸:“妈妈,这梅子画得好像爷爷买的!”
“是呀。”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你爸说,青梅要选‘果柄绿、果肉厚’的,这样的梅煮出来,酸里带着甜。”
陆沉舟从陶瓮里取出茶盏,釉面还沾着去年的茶渍:“你爸去年用这盏煮了十回青梅茶,每回都要等你来喝。他说‘小宝的舌头最挑,这盏茶要温着喝,凉了就酸’。”
暖宝立刻扑过去,小手捧起茶盏:“爷爷,我要喝爸爸煮的茶!”
“慢点儿。”陆沉舟扶着他的小手,“茶要等水沸了再倒。你看,先把青梅洗干净……”
叶知秋把洗好的青梅放进陶壶,暖宝趴在灶台边,小脸贴着壶壁看。壶里的水开始咕嘟冒泡,青梅的酸香混着绿茶的清苦漫出来,像陆野从前给她煮的酸梅汤——那时他举着汤勺晃:“秋姐,这汤要煮到梅肉软,汤里飘着小气泡,才够味。”
“妈妈,”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我要给爸爸留碗茶!”
“爸爸在天上。”陆沉舟蹲下来,“但我们可以把茶放在窗台上,爸爸会闻到香味的。”
暖宝用力点头。他捧着蓝边瓷碗,踮脚把茶放在窗台的红绸上。风掀起窗纱,茶的热气混着青梅香飘出去,像陆野从前端着茶碗逗他时的模样。
“妈妈,”暖宝指着窗台上的茶,“爸爸能看到吗?”
“能。”叶知秋望着那碗泛着青的茶汤,“他能闻到梅香,能听见你说话,能知道你很想他。”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堂屋。暖宝趴在桌上画茶盏,陆沉舟在帮他修竹编的茶篮,叶知秋在擦陆野去年买的青瓷勺——那是陆野说要“用来舀茶汤,和小宝分着喝”的,可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用。
“妈妈,”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我想给爸爸打电话。”
叶知秋的心跳漏了一拍:“爸爸在天上,电话打不通。”
“可是爷爷说,立夏是万物生长的日子,爸爸会在茶里等我。”暖宝指着窗台上的茶,“我要对着茶喊,爸爸能听见。”
陆沉舟拿来他的儿童电话,暖宝抱着画纸,一本正经地拨号:“喂?爸爸吗?我是小宝……今天我和爷爷煮了青梅茶,奶奶说你去年煮的茶最酸……对,我喝了,舌头都皱成小核桃了……还有,我今天学了《立夏》,老师说‘立夏小满,雨水相赶’,可我没有小满,只有爸爸的茶……”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落在茶汤里的青梅:“爸爸,我想你了……不过我不哭,因为妈妈说,你想我的时候,就变成茶气泡来看我……”
叶知秋靠在门框上,眼泪无声滑落。陆沉舟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他在听。”
傍晚回家时,暖宝举着茶盏跑过来:“妈妈,我喝光了!”他的小舌尖还沾着茶渍,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爷爷,你说爸爸的茶里,有没有星星?”
“有呀。”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你爸说,茶里的星星,是煮茶时溅起的小气泡,要仔细看才能看见。”
陆沉舟从碗柜顶层拿出个旧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话梅干——是陆野去年立夏晒的,说“等小宝会说话了,要教他做‘话梅糖’,要比商店的还甜”。他倒出两颗,塞进暖宝手里:“你爸说,话梅要含着吃,慢慢嚼,酸里带着甜,像小宝的笑容。”
暖宝含着话梅,皱着眉头笑:“嗯!酸!但……但甜!”
叶知秋望着他鼓鼓的腮帮子,突然想起三年前的立夏。那时陆野还在病床上,攥着她的手说:“秋姐,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去买青梅。我要挑最圆的,给你煮锅青梅茶,要煮得汤里飘着星星。”结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却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用输液的手煮了十回青梅茶——每回都要等她来喝,说“小宝的舌头最挑,这盏茶要温着喝”。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捧着个粗陶茶瓮,瓮里装着新采的青梅,“你爸去年晒的话梅干,我收在阁楼里。他说‘等小宝会做话梅糖了,要教他晒梅干,要晒足七七四十九天’。”
暖宝立刻扑过去,踮着脚摸了摸话梅干:“妈妈,这梅干有爸爸的味道!”
“是呀。”叶知秋接过话梅干,指尖触到果肉的干皱——和陆野去年晒的那批一样,他总说要挑“最黄的梅干,晒得透”。她记得那天,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站在阳台晒梅干:“秋姐,梅干要翻三次,这样晒得匀。小宝来帮忙,捡掉坏的。”结果暖宝捡了半筐坏梅干,却被他夸:“小宝的眼睛真尖,比爷爷还厉害。”
“爷爷,”暖宝突然拽了拽陆沉舟的裤腿,“我想给爸爸晒梅干!”
“好。”陆沉舟递给他小竹匾,“你爸说,晒梅干要挑大太阳的天,要把梅干铺得薄薄的,这样晒得快。”
暖宝捧着竹匾,小手捏着梅干:“像爸爸说的,要铺成小太阳!”
叶知秋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爱从来不是离别,而是把彼此放进岁月的茶里,让每一个立夏,都煮着新摘的青梅,晒着旧年的梅干。
就像陆野说的:“秋姐,我们的爱,要像这青梅茶一样,无论煮多久,都永远酸里带着甜。”
而现在,暮色渐沉,厨房的灯亮着,暖宝的笑声混着茶香,在风里轻轻飘——那是陆野留在人间的茶,是他们家的立夏,永远不会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