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跑得肺都要炸了。
残片割得掌心生疼,他却攥得更紧——那道裂开的缝隙里,阿沅的呜咽还在往外渗,像根细针直扎后颈。
宫墙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他跌跌撞撞撞过值夜的侍卫,喉间溢出哭腔:“御前司!我要见正使大人!”
偏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青袍老者立在门内,眉间一道竖纹如刀,正是御前司正使陈肃。
他扫了眼周砚怀里的铁笼、染血的残片,又看了看年轻人脸上未干的泪痕,抬下巴:“进来。”
烛火噼啪炸开。
陈肃将残片凑近烛火,幽蓝魂音裹着血锈味窜出来。
阿沅撞门的闷响、徐明远的嘶吼、草席下死胎的啼哭,在殿中织成一张网。
他捏着残片的手青筋暴起,突然拍案:“提徐明远!”
牢门“哐当”砸在地上时,徐明远正蜷缩在草堆里。
他浑身发颤,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喉咙里发出猫叫般的呜咽。
两个狱卒架着他拖到堂前,陈肃的惊堂木刚要落下,徐明远突然抬头——他七窍都在渗血,瞳孔散得只剩一圈灰影,嘴里反复呢喃:“阿沅……你别拉我……阿沅……”
陈肃的脸瞬间沉入锅底。
他命人翻出十年前的产籍簿,泛黄的纸页间,“徐婕妤”那栏的“死胎”二字被重重涂过,墨迹新得刺目。
接生嬷嬷的画押处,朱红印泥还泛着油光——分明是近日才补的。
陈肃将簿子摔在案上,对一旁记录的书吏冷笑:“去景阳宫,宣徐婕妤来内务府问话。”
景阳宫的琉璃瓦还沾着露水时,徐婕妤踩着金线绣的牡丹鞋跨进了内务府。
她鬓边的东珠坠子晃得人眼晕,见了陈肃竟还能笑:“陈大人这是做什么?本宫晨起还未用膳呢。”
“徐婕妤可知,十年前你宫中死的那名宫女阿沅?”陈肃将产籍簿推过去,“她撞破你藏死胎,被关在地窖活活闷死。”
徐婕妤的指尖在案上顿住。
她垂眼盯着簿子上的墨迹,忽然抬眸笑出声:“陈大人莫不是被疯宫女迷了心窍?阿沅投井自尽的事,当年全宫都知道。”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难不成……是有人想栽赃本宫?”
陈肃没接话,只挥了挥手。
殿外突然响起呜咽——是沈青梧设的香案。
冷宫外的老槐树底下,沈青梧跪坐在蒲团上。
她面前摆着七盏引魂灯,灯芯是阿沅帕子的灰烬,混着春桃手记里七个名字的血痕。
阴玉贴着心口灼得发烫,她能听见七道残魂在耳边哭,像七根针在扎太阳穴。
“来了。”她低喘着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香灰上,“走最后一程吧。”
地面突然泛起幽蓝纹路。
那些纹路从她脚边蔓延开去,三丈内的杂草瞬间枯死,九尺高的审判之门“轰”地砸在地上。
门上浮着七具棺影,每具棺上都刻着名字——是春桃手记里没写完的七个宫女。
沈青梧扶着门柱站起来,唇色灰得像要化在风里。
她张开嘴,七道不同的声音从她喉间涌出来:“非我投井……”“我没撞柱……”“是她推我下池……”
声音裹着怨气,穿透宫墙,直往景阳宫钻。
徐婕妤正端着茶盏,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帐顶的珍珠串子在滴血,一滴、两滴,落进她领口冰得刺骨。
七道黑影从帐角爬出来,穿着十年前的宫装,发间还沾着泥——是阿沅,是春桃,是她亲手推进井里的小桃。
她们踮着脚凑近,齐声低语:“非我投井……非我投井……”
“滚!”徐婕妤尖叫着掀翻妆台,胭脂水粉砸了满地。
她撕扯着金丝寝衣,指甲在脖子上抓出血痕,“阿沅我没杀你!是徐明远关的你!是你们逼我的!我若无子,如何立足!”
宫人们撞开门时,正见她跪在血泊里,怀里抱着团空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消息像长了翅膀。
“听说徐婕妤疯了?”“可不是,内务府的人说她半夜喊着阿沅的名字撞墙。”“还有沈才人,昨夜冷宫外那道蓝光,老奴活了四十年都没见过——”“嘘!没听见吗?说她是地府派来的判官,能召七魂作证呢。”
御书房里,萧玄策捏着周砚递来的密报,指节泛白。
“冥途开启”“审判之门”几个字被他反复摩挲,墨迹都晕开了。
他突然抬头问身边的李公公:“那个沈才人……这几日可曾求见朕?”
李公公缩了缩脖子:“回陛下,未曾。奴才瞧着,她每夜子时都在殿中点盏白烛,也不知做什么。”
萧玄策没再说话。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指尖轻轻敲着案上的密报——这是第一个,不吵着要见他的女人。
沈青梧殿中的引魂灯灭了最后一盏。
她捂着心口瘫在地上,阴玉“咔”地裂成两半,碎渣扎进肉里。
阳寿像被抽干的河水,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慢得可怕。
“我不是判官。”她对着月亮笑,指尖抚过案头的铜铃,“我只是……替她们走完最后一程。”
袖中突然泛起凉意。
她摸出枚新制的阴玉符,符上“徐婕妤”三个字还带着血锈味。
窗外,更漏敲过三更。
太极殿偏阁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沈青梧跪坐在案前,面前摊开半卷《金刚经》。
她捏着狼毫的指尖微微发颤,墨迹在“一切有为法”的“法”字上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檀香混着墨香在鼻尖萦绕,沈青梧盯着案上晕开的墨迹,喉间泛起腥甜。
她已在这偏阁跪坐了三日,每夜子时都能感觉到龙气如无形金网压在天灵盖,连殿角的蛛网都泛着淡金色——这是帝王居所特有的“镇魄局”,用龙涎膏混着朱砂在梁上画了镇魂符,专防邪祟近身。
可她要的,是让那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冤魂,偏要从这金网里挤进来。
“才人用茶。”
青瓷盏搁在案上的轻响惊得她睫毛一颤。
抬眼时,墨兰正垂着眸替她续茶,月白裙角沾着殿外的霜气,“才人脸色比昨日更白了。”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方才尚仪局的小公公来传,陛下问起才人抄经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