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夫子去了课堂,张梁又坐到了戏忠身边,低声说道,“戏兄,我已与荀公商定,下月荀家车队北上冀州时,你便与休若兄他们一起出发。”
戏忠拱手道谢,“谢过公子。”他叹了口气,感慨说道,“方才见你们引弓射箭,纵马驰骋,在下也是艳羡得很。”
张梁笑着宽慰他,“戏兄何必妄自菲薄?等到了曲阳,让医馆名医为你调理身体,他日莫说开弓纵马,便是三石强弓也未必拉不得。”
戏忠眼中微亮,轻笑道:“若得如此,便承公子吉言了。”
张梁想起一件事,又问道:“听闻戏兄是阳翟人,不知对阳翟郭氏可熟悉?”
戏忠答道,“阳翟郭氏源出东虢,在颍川也算是高门大族,在下与郭氏子弟略有往来,却不知公子欲问何人?”
张梁查询了系统,郭嘉生于建宁三年(170年),如今才8岁,料想戏志才应该是不认识的,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我听闻郭氏有子名为郭图,才学人品俱佳……”
见张梁面露诧异,他方觉失态,略微定神后压低声音道,“郭图此人,才学确属上乘,口才机辩也非常人可及,然则……”他语速渐缓,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其人善于逢迎,遇责则推诿塞责,争功则当仁不让。”
说到这里,他也觉得有些不妥,低声道:“是忠失言了。‘非礼勿言’,在下一时激愤,恐公子为人所误,故此多说了几句。此人…可用,然不可大用。若使其势起,必结党营私,还望公子明察。”
张梁对郭图并没有兴趣——早在读《三国演义》时对这人没有好感。他微微笑道,“那人还向我举荐了另一位郭氏子弟,名叫郭嘉,只是年纪尚小,不知戏兄可曾听说过?”
戏忠神色稍缓,点头道:“郭嘉之名,在下确有耳闻。他虽年仅八岁,却已是阳翟郭氏旁系中颇有才名的孩子。只可惜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家境甚是清贫……”
说到这里,他声音渐渐低沉,眼中掠过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慨,“听说这孩子天资聪颖,虽处境艰难,却仍勤学不辍。如此境遇,在下…感同身受。”
张梁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若我想将郭嘉带离阳翟,使他得以摆脱困境、专心向学,戏兄以为可行否?”
戏忠闻言神色一肃,沉吟良久,这才说道,“公子有此心意,实是郭嘉之幸。然此事牵涉颇多,须得仔细斟酌,从长计议。”
张梁点点头,他低声说道,“我此前在真定,将赵家兄弟一家带回钜鹿,自是知道其中难处。”
戏忠往赵雷赵云兄弟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转而分析起郭嘉的情况,“郭嘉虽是旁支子弟,终究也是郭氏血脉。若要带他离去,需过三关:其一是宗族。郭氏虽未必重视此子,然名门重颜面,不会允许外人随意带走子弟;其二是其母。郭夫人寡居抚孤,母子相依为命,未必愿意让幼子远行;其三便是世俗。公子虽是出于善意,然难免引人非议。”
张梁凝神倾听,思索片刻后道,“倒也并非无计可施。我若邀他前来荀氏游学,为其解决笔墨纸砚与饮食起居之需,先使郭嘉暂离阳翟。郭氏重文,若知子弟得良师益友,未必不愿成全。再者…”
张梁微微一顿,说道,“荀氏与郭氏同为颍川世家,想必也有交情,若得荀公修书于郭氏,则郭嘉前来荀氏,可有七分把握。”
“至于郭夫人处,”张梁眼中有些无奈,“其人其事,我知之甚少。但寡居养子,想必不易,我先遣人暗中周济,解其燃眉之急。待其放下戒备,再托荀家前往劝说,言明我将视郭嘉如弟,供其读书明理。”
“母子虽暂别,然前途可期,父母为子计深远,想必会应允。至于郭家,”张梁说道,“等人到了颖阴荀氏,我还管他们作甚!”
戏忠正色道,“公子若信得过,在下愿代为奔走,回阳翟一趟,先送些钱粮与郭夫人,也好先行沟通此事。”
张梁听罢,颔首道:“戏兄思虑周详,梁受教了。”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依计而行。
直到下午课业结束,荀衍三人还是没有回来。张梁与夫子和同窗们告辞后,带上赵雷兄弟俩同荀棐、荀攸一起返回荀府。
几人先去探望了荀颍,她仍是一身青衫男装,并未换回女子服饰,张梁也只作不知,依旧以“荀兄弟”相称。关切问候之后,得知她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并无大碍,让她保重身体后,便告辞出来,准备去求见荀绲。
在房里陪伴的荀采追了出来,手里还拎着战损版的风筝,看起来比中午的破损度更严重了不少。小荀采叮嘱张梁不要忘记承诺,张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看到她手里的破风筝,这才想起中午自己答应了要多给她做几个的事。
张梁摸摸她的狗头,让她明天找自己来拿,自己带她一起做。荀采欢天喜地地就回了房间陪姐姐去了。
来到书房,步入书房,只见几套新打造的马蹄铁已经整齐摆放在了荀绲的案头。荀家办事效率果然不凡,不过半天功夫,工匠就已依照图样制出了蹄铁。
荀绲看见张梁,嘴角抽了一下,笑着招手让张梁过去,“三郎,今日多谢你救了颖儿一命,他日一定好生感谢你。”
张梁拱手笑道,“荀公言重了,恰逢其会,举手之劳而已。”
“于你是举手之劳,于我荀家却是救命之恩。”荀绲笑道,“三郎!你看看,这般打造可还妥当?”
张梁将荀绲的微表情看在眼里,走过去拿起马蹄铁,翻看了一圈,点头说道,“形制无误,荀公府上匠人手艺精湛。”
稍作迟疑,他又说道,“只是钉掌之术颇有讲究,在下于此道并不精通。若荀公不急,或可等两日,待我那位擅长此术的朋友前来相助?”
“无妨,此事待出发前再议不迟。我听说,你那马匹之上,还配有双马镫和高桥马鞍。”荀绲盯着眼前的少年,捻须笑道,“今日你相救颖儿,就是凭借此二物之利?”
张梁暗道这夫子上报消息的速度也忒快了,应道,“荀公明察,蹄铁配上双边马镫与高桥鞍,三者合而为一,当可使马匹不惧远行,使御者借力更稳、控马更容易,纵是长途奔袭也不在话下。”
“嗯!夫子已与我禀明此事,”荀绲点点头,目光中透出赞许,忽转而问道:“依你之见,如今北地异族之势如何?”
张梁略作沉吟,正色答道,“匈奴、羌胡、乌桓与鲜卑之属,皆是逐水草而居,以鞍马为家,靠狩牧为生,此乃游牧之本。而我汉民筑城郭、垦田亩、兴礼乐,实为农耕之邦。”
“草原之上,一旦冬季遇白灾,则开春必定南下劫掠;而我中原物产丰饶,常引得异族觊觎。生计各有不同,冲突在所难免——依晚辈浅见,农耕与游牧之间,必有一战。”
荀绲凝神倾听,眼中渐显出几分兴致,出言问道,“那以三郎之见,应当如何应对北地异族?”
张梁思索片刻,说道,“胡人恃马力之利,来去如风,善骑射、惯迁徙。欲其不南下,非我等一厢情愿可止。唯有筑坚城、强兵甲,以良马利刃,配之以强弓硬弩,方能御其于塞外,护我百姓稼穑之安。”
荀绲问道,“御敌于塞外?我听夫子所说,你有远征漠北,封狼居胥之志。然当今天下,府库不充,民生未安,若兴大军远讨,只恐……”
张梁拱手道,“非是小子要兴兵戈,实是形势使然。去岁大汉与鲜卑一战,折损精骑三万,若不能反击破敌,胡人必以为我软弱可欺,则秋高马肥之时,便复来寇边。故战事非我欲起,实已不可避免。”
“被动守御,徒耗国力;主动出击,方能决胜千里。昔年冠军侯若不北击匈奴,何得边郡数十年安宁?唯以攻代守,方可保天下太平。”
荀绲沉默不语,目光掠过案头那几副马蹄铁,长叹一声:“后生可畏。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你既有此志,便当好生磨砺己身,待时而动。”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年,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夫有一言相赠——藏巧于拙,用晦而明。为人处世,当知韬光养晦之理,不可锋芒毕露。你虽天资卓绝,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需知这世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张梁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劝勉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荀绲好心关怀,也不能忤逆了长辈,恭敬行礼道:“谢荀公教诲,小子谨记。”
随即岔开话题,“小子另有一事请教——不知荀公与阳翟郭氏可常有往来?”
荀绲点点头,“颍川世家之间,数代联姻,互为唇齿。三郎何以突然问起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