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战报是深夜送到的。李琮披衣起身,在跳动的烛火下展开那卷带着风沙气息的军报。杨肃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让他心头一紧。
兀术改变了策略,不再强攻玉门关,而是分兵绕道,意图切断玉门关与后方甘州等地的联系。杨肃已派萧煜率精骑驰援甘州,但敌众我寡,甘州守军兵力薄弱,情势危急。军报最后提到,苏芷柔坚持要携带医药,随一支补给队前往更靠近前线的甘州设立分营,理由是“甘州若失,玉门关伤员后送之路将断”。
李琮放下军报,走到窗前。夜空无星,只有一弯冷月,清辉洒在寂静的宫墙上。他仿佛能听到西北风啸,看到那座孤城在月光下摇曳的影子。甘州……那里有数万百姓,有维系前线命脉的粮道。他想起苏芷柔清雅而坚定的脸庞,这个女子,有着不输男儿的胆魄。
“准。”他低声对侍立在侧的周全道,声音在夜里有些沙哑,“传旨甘州守将,全力配合苏医官,确保其安危。告诉杨肃,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甘州不能丢。”
甘州城头,月色如霜,映照着守军士兵疲惫而紧张的脸。城外,隐约可见连绵的篝火,那是兀术偏师的营寨。萧煜带着三千骑兵星夜兼程赶到,与守军会合,暂时稳住了局面,但兵力依旧悬殊。
苏芷柔的医疗队是在一个傍晚抵达的,风尘仆仆。她拒绝了守将让她留在相对安全的城中心的建议,执意将伤兵营设在了靠近东门的一处坚固院落,那里距离城墙更近,能更快接收伤员。
夜深了,伤兵营里点起了油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苏芷柔正俯身给一个腹部被箭矢所伤的年轻士兵清理伤口,动作轻柔而迅速。那士兵痛得满头大汗,咬紧了牙关。
“忍一忍,箭簇取得很干净,未伤脏腑。敷上药,好生休养,能活下来。”苏芷柔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接过助手递来的捣好的药草,仔细敷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
萧煜巡视城防路过,忍不住走了进来。他看到苏芷柔在灯下专注的侧影,额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明明是如此艰苦的环境,她却仿佛自带光芒。他递过自己的水囊:“苏医官,歇会儿吧。”
苏芷柔抬起头,看到是他,微微颔首,却没有接水囊:“多谢萧将军,我还有几个伤员要处理。”她目光扫过萧煜甲胄上的尘土和暗红色的血迹,“将军也请保重。”
萧煜看着她转身又投入忙碌的背影,那句“你也保重”在他心里轻轻撞了一下。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城外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城内是需要守护的百姓和……这样一个人。他第一次觉得,这场仗,除了家国责任,还有了必须赢的理由。
京城,武安伯府。密室里的气氛比甘州的夜晚还要阴沉。药材下毒之事虽未直接查到他头上,但皇帝明显加强了对京营后勤的监控,让他如芒在背。
“杨肃和萧煜在甘州被拖住了,这是个机会。”武安伯脸色阴沉地对心腹道,“玉门关久攻不下,陛下心里必定焦躁。若是此时,再传出一些……关于杨肃拥兵自重、或是与靖安侯过往甚密的流言呢?”
心腹有些犹豫:“伯爷,此时散播流言,若被陛下察觉……”
“怕什么?”武安伯冷笑,“又不用我们的人出面。京城里那些不得志的文人,清流里那些迂腐的老家伙,多得是刀子嘴。只要风向对了,自然会有人替我们说话。陛下年轻,最忌惮的就是武将权重、边镇割据!”
一条更阴险的计策,在暗夜里酝酿。
西苑光学坊,烛火也亮到了深夜。顾明月和沈墨对着桌上几张画满潦草符号的图纸,眉头紧锁。简易测距仪的雏形有了,但测量精度和稳定性远远不够。
“问题可能出在透镜的曲率上,或者两个透镜之间的距离计算有误。”顾明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疲惫。
沈墨拿起一块透镜对着烛光仔细观察,又看了看图纸上的算式:“我重新核算一下数据。或许我们该把目光放远些,先确定几个固定距离的目标,反复测量比对,找出误差规律。”
他说话时,不经意地侧过头,看到顾明月被灯光勾勒出的柔和轮廓,以及她眼底淡淡的青影,心里莫名一软。“顾小姐,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再继续。”
顾明月摇摇头,目光依然专注在图纸上:“就差一点了,沈大人。西北等着用呢。”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沈墨,眼中带着希冀,“沈大人精于算学,可否帮我验算一下这个视角公式?”
她的眼睛在灯下亮晶晶的,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专注。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接过图纸,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好,我看看。”
两人又埋头工作起来,偶尔交流几句,气氛安静而融。
李琮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揉了揉眉心。他走到殿外,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西北的月色,京城的灯火,还有那些在各自位置上努力的人们……这个庞大的帝国,就像一艘航行在暗夜中的巨舰,而他,必须当好这个掌舵人。
“甘州……”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投向西方,充满了忧虑,也充满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