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地里那场“心跳比磨刀声快”的风波，让顾衡觉得自己在苏妩面前最后一点猎人的尊严都碎成了渣。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林子深处，直到远离了那片让他羞窘欲死的坡地，才敢停下脚步，背靠着一棵冷杉，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脸上和耳朵的热度久久不退，苏妩那带着促狭笑意的低语，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了！
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那丢盔弃甲的狼狈形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林间的动静，猎人的本能渐渐压过了翻腾的心绪。但心思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飘向红薯地——她还在那里吗？李梅会不会笑话她？她……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烦躁。他深吸了几口带着松针清冽气息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得做点正事，更要……做点能让她高兴的事！
顾衡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折返，没有直接回到红薯地，而是选择了一个靠近地头边缘、相对隐蔽又能看到苏妩位置的高坡。他拨开浓密的灌木枝叶，目光穿过稀疏的树影，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苏妩正弯着腰，挥动着那把被他磨得锃亮的锄头，动作似乎比之前流畅了许多。阳光勾勒出她优美的侧影和专注的神情。顾衡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分，但这一次，他没有逃避。他紧紧盯着她，寻找着机会。
终于，苏妩似乎感觉到什么，直起身，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不经意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就在她的视线即将掠过顾衡藏身之处时，顾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再犹豫，迅速而隐蔽地从灌木缝隙中伸出了右手，对着苏妩的方向，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那是猎人之间传递简单信息的暗号，意思明确而简短：
【安全。我先走。】
他的动作极快，手指的屈伸带着猎人特有的利落和力量感，做完便立刻缩回，身影也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枝叶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红薯地里，苏妩擦汗的手微微一顿。她刚才似乎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下意识地朝坡地边缘的灌木丛望去。就在她目光扫过的刹那，一个极其快速、几乎难以捕捉的手影在枝叶缝隙间一闪而逝。那动作快得像林间跳跃的松鼠，但苏妩那双千年狐妖的敏锐眼力，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短暂的手势。
【安全。我先走。】
苏妩的唇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缓缓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甜意的弧度。这只傻狼崽子……用猎人的方式告别？生怕被人看见，却又忍不住要告诉她去向？这笨拙又隐秘的牵挂，让她心底那点愉悦的暖流又悄悄荡漾开来。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挥动锄头，只是锄刃落下的力道，似乎更轻快了些。
确认苏妩看到了他的手势，顾衡的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深山的猎场走去。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有之前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明确的目标感和力量感。他要进山，打猎！
午后的山林，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衡的身影在林间快速穿行，如同最老练的幽灵。他敏锐地搜寻着猎物的踪迹，眼神锐利如鹰隼，呼吸放得极轻。然而，与往日纯粹的猎杀不同，今日他的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当他伏在草丛中，耐心等待一只肥硕的野兔出现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妩穿着旧工装、在阳光下挥汗如雨的纤细身影。那身衣服太旧了，袖口都磨起了毛边……她那么白，那么娇，应该穿更柔软、更鲜亮的布料……
野兔警惕地探出头，顾衡的呼吸瞬间屏住，手指稳稳扣在扳机上。就在他即将击发的瞬间，苏妩那句“心跳怎么比磨刀声还快”突然在耳边响起，他指尖微微一颤。
“砰！”
枪声响起，惊飞了林鸟。子弹擦着野兔的耳朵飞过，钉进了后面的树干。野兔吓得魂飞魄散，瞬间窜得无影无踪。
顾衡懊恼地低咒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泥地上。该死的！又分心了！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为了……为了能给她买点好东西，他必须打到大猎物！
这份强烈的“责任感”终于压倒了“恋爱脑”的干扰。顾衡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专注，彻底进入了猎人的状态。他不再去想那双让他心慌意乱的狐狸眼，全身心投入到追踪与猎杀之中。
凭着过硬的狩猎技巧和一点运气，顾衡的收获颇丰。他打到一只膘肥体壮的獐子，还猎到了几只野鸡和野兔。沉甸甸的猎物挂在肩头，压得他脚步都更加沉稳。他没有直接回村，而是绕了远路，避开人群，径直朝着几十里外的县城赶去。
到了县城，顾衡熟门熟路地找到收购站。獐子和野味卖了个不错的价钱，沉甸甸的钞票揣进怀里，带着猎物的体温和泥土的气息。他捏着那叠钱，感觉手心都在发烫。这不是普通的钱，这是他能为她做点什么的底气！
他揣着钱，脚步匆匆地走向县城里最大的供销社。高大的门面，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各种在村里难得一见的商品。顾衡一进门，就被琳琅满目的货物晃花了眼，更被里面拥挤的人潮和售货员爱答不理的态度弄得有些局促。他习惯了山林的寂静和野兽的凶猛，对这种人声鼎沸、需要“交流”的场合，本能地感到不适。
他高大的身影和一身带着山林气息的猎装，在衣着灰蓝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努力忽略那些投来的好奇目光，目标明确地挤到了卖布匹和成衣的柜台前。
柜台后面挂着的几件女式成衣，瞬间抓住了他的视线。有素雅的格子衬衫，有碎花小翻领的上衣，还有……一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那鲜艳的红色，像山间最娇艳的野杜鹃，在略显灰暗的供销社里格外耀眼夺目。顾衡的呼吸一滞，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苏妩穿上它的样子——她那么白，眉眼那么灵动，穿上这水红色，一定……一定好看得像画里的人！
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问价买下。但就在他张嘴的瞬间，理智又猛地回笼。不行！这颜色太扎眼了！在村里穿这个，等于在脑门上贴了“招摇”两个字！万一引来闲言碎语，他岂不是害了她？保护她，不让她陷入任何可能的流言，这个念头像警钟一样在他脑海里敲响。
他艰难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旁边一件湖蓝色的棉布衬衫上。颜色素净，样式简单，看起来……比较“安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口袋里的钞票，内心天人交战：水红色……真的很好看……但湖蓝色……更稳妥……
“同志，买布还是买成衣？”售货员大姐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玻璃。
顾衡猛地回神，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心事的窘迫。他深吸一口气，指着那件湖蓝色的衬衫，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冷静和不容置疑：“这件，湖蓝色的，最大号，开票。” 他刻意强调“最大号”，仿佛只是为了穿着舒适，绝无他意。
买好了衣服，用厚厚的牛皮纸包好，顾衡的心定了定。他捏着剩下的钱，犹豫了一下，脚步又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卖日用百货的柜台。他的目光在那些发卡、头绳、雪花膏瓶子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一个小小的玻璃柜台里——那里摆着几件样式简单的首饰。一对小巧的、用红色有机玻璃磨成的樱桃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鲜亮又可爱。
顾衡的心，像是被那抹小小的红色轻轻撞了一下。这樱桃……小小的，红红的，像她笑起来时脸颊上那点自然的红晕，也像……像他今天差点打到的那只野兔的眼睛？而且，耳钉很小，藏在耳垂上，不张扬。
“同志，那对红樱桃的耳钉，拿给我看看。” 顾衡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售货员大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但还是把耳钉拿了出来。小小的樱桃躺在顾衡粗糙宽大的掌心，更显得精致可爱。他想象着这小小的红点缀在她白皙耳垂上的样子……一股热意悄悄爬上耳根。
“多少钱？”
“一块二，加一张工业券。”
顾衡毫不犹豫地付了钱，小心地将耳钉装进一个小小的硬纸盒里，再珍而重之地揣进贴身的衣兜里。那小小的盒子隔着布料贴着他的胸口，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回村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顾衡背着装有湖蓝色衬衫的包袱，怀里揣着那对小小的樱桃耳钉，脚步沉稳而轻快。山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发，却吹不散他眼底那点带着傻气的期待和满足。猎物换来的钞票变成了能让她开心的东西，这份沉甸甸的“成果”，奇异地抚平了他之前在红薯地所有的尴尬和懊恼。
明天……找个什么机会给她呢？顾衡的“恋爱脑”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各种“偶遇”、“帮忙”、“捡到”的蹩脚借口在脑海里翻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个小小的硬纸盒，嘴角在夕阳的余晖里，悄悄弯起了一个笨拙而温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