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洛阳城外的官道上,两支代表着帝国最强武力的军队,正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开拔。一支旌旗向西,玄甲森森,在车骑将军皇甫嵩的统帅下,带着凛冽的杀气,奔赴烽火连天的凉州;另一支旌旗向东,精锐剽悍,在光禄勋、都乡侯段颎的率领下,返回他们刚刚取得辉煌胜利的北疆驻防。两支洪流在洛阳城外短暂交汇,又各自奔赴使命,构成了帝国疆域上一幅极具象征意义的图景。
这一幕,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遍了朝野,也传到了帝国周边那些或明或暗的观察者眼中。不知从何时起,“帝国双壁”这个称号,开始悄然在洛阳的市井街巷、士林清谈,乃至边境胡部的窃窃私语中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帝国双壁’!皇甫车骑西征,段光禄东镇!有这二位在,我大汉江山,稳如泰山!”
“是啊,皇甫将军用兵稳健,爱兵如子,乃仁义之师;段将军勇猛绝伦,胡人闻风丧胆!一仁一勇,相辅相成,真乃国家柱石!”
“有此双壁在,陛下便可高枕无忧,专心整顿内政了!”
百姓的议论充满了朴素的自豪与安心感。而在更高层的权力圈子里,这个称号则蕴含着更为复杂的意味。它标志着,经过北伐血战的洗礼,以皇甫嵩和段颎为代表的、忠于皇帝、战功卓着的新兴军事巨头,已经取代了以往外戚、宦官轮流坐庄,或各地军阀尾大不掉的旧有格局,成为了支撑帝国武力的核心力量。帝国的军事格局,为之一新。
西线,通往凉州的陇山道上。
皇甫嵩的大军正在艰难跋涉。与北伐时轻骑快马的奔袭不同,此次西征,面对的是熟悉地形、叛服无常的羌人以及复杂的山地环境,行军更为谨慎稳重。中军大旗下,皇甫嵩并未骑马,而是坐在一辆加固过的驷马安车上,闭目养神。他年事已高,连续征战让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参军曹操策马来到车旁,低声禀报着刚收到的前方军情:“将军,斥候回报,叛军主力北宫伯玉部约三万人,已放弃围攻陇西冀县,转而向西,似乎欲与盘踞在令居的李文侯部汇合。另有一股羌部落,约数千人,脱离大队,向南方山区流窜。”
皇甫嵩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北宫伯玉与李文侯汇合,是想集中兵力,与我军决战。至于那股南窜的羌人……不过是见势不妙,想躲入深山老林,避过我军锋芒,以待日后。”
他顿了顿,问道:“孟德,依你之见,我军当如何应对?”
曹操早已深思熟虑,立刻答道:“叛军欲合兵,正可发挥我军结阵而战、装备精良之优势!可令前锋加快速度,咬住北宫伯玉部,不使其轻易与李文侯汇合。我军主力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压迫其决战。至于南窜之羌部,兵力不多,危害有限,可暂不理睬,或派小股精锐尾随监视,待解决其主力后,再行清剿。当务之急,是打掉叛军的脊梁!”
皇甫嵩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善。就依此策。传令下去,全军加速,目标——驱赶北宫伯玉,迫其在对我有利之地形决战!”他看了一眼曹操,“孟德,你持我手令,去后军督促粮草辎重,务必保证畅通。此战,后勤亦是关键。”
“诺!”曹操领命,调转马头,心中对皇甫嵩这种稳扎稳打、先断主干再清枝叶的用兵风格,更多了几分敬佩。与段颎的雷霆突袭不同,皇甫嵩更像一座移动的山岳,给人以无可撼动的安全感。西线有他在,叛军虽众,却难翻大浪。
东线,北疆,受降城。
与西线的紧张行军不同,此时的北疆,呈现出一派罕见的、带着些许生机的宁静。城墙上下,汉军士卒巡逻的身影依旧警惕,但眉宇间的杀伐之气已缓和了许多。城外,新开辟的屯田点上,绿油油的禾苗在春风中摇曳,归附的匈奴、乌桓人在汉人农官的指导下,笨拙地照料着他们陌生的庄稼。更远处,五原榷场虽然不及最初热闹,但定期的互市仍在进行,胡汉商人进行着以物易物的交易。
段颎没有待在舒适的城内官署,而是像往常一样,亲自巡视在边境线上。他骑着他的乌骓马,只带着一队亲兵,沿着修复加固后的烽燧线路缓辔而行。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处关隘,每一片草场。
在一处靠近鲜卑活动区域的河谷,段颎勒住马,望向北方。亲兵校尉低声道:“将军,据探子回报,和连与置鞬落罗的人马,前几日在狼居胥山以北百余里处又打了一仗,规模不大,互有损伤。和连似乎吃了点亏,正在大肆征调东部素利等部的兵马,看样子想找回场子。”
段颎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打得好!让他们接着打!传令给前沿各部,严密监视,但严禁擅自越境挑衅。他们要人,要兵器,只要肯出高价,可以通过‘特殊’渠道,少量卖给他们一些……记住,要平衡,不能让一方太快倒下。”
“另外,”段颎补充道,“告诉那些已经内附的部落,安心放牧、种地,朝廷保他们平安。若有鲜卑溃兵或小股马贼流窜过来骚扰,格杀勿论!首级悬于关隘示众!”
“诺!”
段颎的策略简单而有效:利用贾诩的“扶弱抑强”之策,暗中煽风点火,让鲜卑人持续内耗。同时,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为后盾,牢牢守住边境,保护屯田和互市的成果,将归附的胡人逐渐转化为边疆的屏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让任何一方鲜卑势力都不敢轻易南顾。东线有他在,胡马不敢度阴山。
洛阳,南宫。
刘宏站在巨大的天下舆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代表凉州和北疆的区域。皇甫嵩和段颎的动向、军报,正通过完善的驿传系统,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案头。
荀彧侍立在一旁,轻声道:“陛下,皇甫将军稳进陇山,步步为营,叛军虽众,难挡其锋;段将军坐镇北疆,胡虏内斗,边关晏然。东西两线,皆已稳住。”
刘宏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悦,反而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双壁镇四方……是啊,有嵩、颎二卿在,外患暂不足虑。”他踱步到窗边,望着宫城内开始泛绿的草木,“但这,恰恰让朕更加看清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外患如同疥癣之疾,虽痛痒难耐,却可凭借良将精兵,药到病除。而我大汉真正的沉疴痼疾,却在庙堂之上,在州郡之间,在田亩阡陌之中!”
他指向舆图上帝国广袤的内腹之地:“土地兼并,流民日增;吏治腐败,豪强坐大;财政拮据,国库空虚;乃至这凉州羌乱,究其根源,岂不也是内政不修所致?以往,朕被边患牵扯了太多精力,无暇他顾。如今……”
刘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宝剑出鞘:“如今,这‘帝国双壁’为朕撑起了外部的一片天,挡住了风雨。朕,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好好看一看,治一治这帝国内里的脓疮了!”
荀彧心中一震,深深躬身:“陛下圣明。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外部暂安,正是革新内政,根除积弊的千载良机!”
“拟旨,”刘宏语气决然,“着尚书台、御史台、大司农,会同各州刺史,开始详细核查天下垦田、户口,尤其是各地王侯、豪强所占田亩、荫附人口之数!朕要知道,这大汉的天下,到底还有多少子民是有籍可查,有田可耕的!”
“再拟旨,命各州郡讲武堂分校,加快军官培养,严格按新军制整训郡国兵!朕要逐步收回地方兵权,绝不容许再现凉州边将恣意妄为、激起动乱之事!”
一道道旨在触及帝国深层矛盾的政令,开始从洛阳发出。刘宏深知,这必将触动无数既得利益者的蛋糕,遇到的阻力,恐怕远比对付鲜卑骑兵和羌人叛军要大得多。
然而,就在刘宏准备大刀阔斧整顿内政之时,一个来自幽州的、看似不起眼的消息,被夹杂在众多公文之中,送到了尚书台:渔阳郡有豪强张纯、张举,因不满朝廷核查田亩、整训郡兵之令,勾结乌桓部落首领丘力居,似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