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推演定下的“正奇相合”战略,如同给整个北伐机器注入了明确的灵魂。然而,再完美的战略,也需要合格的执行者去实现。对于刘宏而言,皇甫嵩统领的正兵主力,能否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扛住檀石槐主力的压力,是整个战略棋盘上最重、也最令人担忧的一子。
整肃北军军纪、灌输新式操典、汰弱留强——这一切,都离不开那支被寄予厚望的“种子”部队——由五百名羽林新军精锐军官和士官组成的教导旅。他们,是将皇帝的意志、讲武堂的理念、以及新式战法,植入北军这具略显僵化躯体的唯一媒介。
在战略定下的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洛阳城北的平乐观,已是火把通明。
五百名教导旅成员,全员戎装,肃立于凛冽的晨风中。他们并未穿着羽林军的华丽甲胄,而是与北军类似的制式札甲,只是保养得更好,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他们背负着统一制式的行囊,腰间佩着锋利的环首刀,虽仅五百人,但那股经过严格筛选和残酷训练凝聚出的、混合着纪律、锐气与忠诚的独特气质,却仿佛一柄已然出鞘半寸的利剑,寒意逼人。
皇甫嵩一身锃亮的明光铠,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矗立于队列最前方。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电,扫视着这支他亲手从羽林新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华。这些人,不仅仅是教官,更是他贯彻皇帝意志、整肃北军的倚仗,是未来新式汉军的骨架!
在教导旅阵列之侧,还有一小群前来送行或观摩的官员,包括卢植、以及讲武堂的部分教习和优秀学员。曹操赫然在列,他站在学员队伍中,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支沉默如山、却又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教导旅,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向往。
天色渐明,东方泛起鱼肚白。忽然,宫城方向传来清脆的净街鞭响,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立刻肃立。只见一队精锐的羽林骑兵为先导,皇帝刘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戎装,未戴冕旒,只是简单地将头发束起,更显得干练而英武。他没有乘坐銮驾,而是徒步走来,径直来到了教导旅的阵列之前。
目光扫过这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刘宏心中感慨万千。这些人,是他改革军事的基石,是他对抗腐朽、重塑军魂的希望所在。今日,他们就要离开相对安稳的帝都,深入那盘根错节、积弊深重的北军大营,其面临的挑战与风险,丝毫不亚于前线战场。
“朕,来为你们送行。”刘宏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冗长训话,只有最直接、最核心的嘱托。
“你们,是从万千羽林儿郎中遴选出来的佼佼者!是朕的肱骨,是帝国的锐气所在!”刘宏的声音逐渐提高,“你们此行,非是寻常的调防,更非高升享福!你们肩负着的,是重塑北军军魂的重任!是让一支曾经荣耀、如今却有些暮气沉沉的军队,重新焕发生机的使命!”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刻进每个人的心里:“北军之中,有忠于王事、渴望杀敌报国的热血儿郎;但也有积习难改、疏于操练的兵油子;更有甚者,或许还有吃空饷、喝兵血,乃至与外界勾连的蠹虫!”
这话让一旁的卢植眼皮微微一跳,也让部分前来送行的北军系统官员脸色有些不自然。
“朕,授尔等三项权柄!”刘宏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其一, 操典训导之权!”他伸出一根手指,“朕与皇甫将军、卢尚书等人所定之新式操典、阵法、号令,便是北军未来之准则!尔等需以身作则,悉心教导,务必使北军上下,人人熟知,人人精通!凡有懈怠敷衍、阳奉阴违,妨碍操练者,尔等有权依新式军法,当场惩处,以儆效尤!”
“其二, 军纪纠察之权!”第二根手指伸出,带着凛冽的寒意,“北军旧有军纪,多有废弛。自即日起,新军法便是唯一法度!凡有违反——无论是聚众赌博、酗酒闹事、欺凌同袍,还是更严重的克扣军饷、贪墨军资、怠慢职守,甚至……通敌泄密!”刘宏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些北军官员,“尔等皆有权巡查、缉拿、审讯!必要时,可 行先斩后奏之权!”
“先斩后奏”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平乐观上空!不仅教导旅成员们胸膛挺得更高,眼神更加锐利,连那些旁观的北军官员也瞬间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皇帝这是给了这些“钦差”尚方宝剑啊!这五百人到了北军大营,简直就是五百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其三, 直达天听之权!”刘宏伸出第三根手指,“尔等在整训过程中,若遇重大阻力,或发现任何攸关北伐大局、攸关军队根本之弊病、隐情,可绕过一切常规层级,通过皇甫将军,或利用朕赐予的密奏渠道,直接向朕禀报!任何人,不得阻拦!”
三项权柄,囊括了训练、纪律、监察乃至信息通道,赋予了这支教导旅超然的地位和巨大的权力。这既是对他们的绝对信任,也是将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推到了与北军旧有势力冲突的最前沿。
“尔等可明白,肩上担子之重?手中权柄之利?”刘宏沉声喝问。
“明白!忠于陛下!忠于大汉!重塑北军!万死不辞!”五百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能撕裂黎明的薄雾。
“好!”刘宏重重一拍身旁的战鼓鼓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记住你们的誓言!记住你们的使命!朕,在洛阳,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等着你们,将一支虎狼之师,带到朕的面前!”
他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一碗斟满的御酒,高高举起:“朕,以此酒,为诸位壮行!愿尔等旗开得胜,扬威北疆!”
“万岁!万岁!万岁!”教导旅全体成员,连同周围的羽林护卫、官员,齐声高呼,声浪如潮。
皇甫嵩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刘宏递来的另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将酒碗摔碎于地,碎片四溅!
“陛下!末将去了!北军不整,末将绝不回还!”皇甫嵩的声音带着决绝,随即起身,猛地抽出腰间佩剑,指向北方!
“出发!”
命令一下,五百教导旅成员迅速转身,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上马。没有一丝喧哗,只有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和战马偶尔的响鼻。在皇甫嵩的率领下,这支沉默的铁流,如同离弦之箭,迎着初升的朝阳,踏上了通往北军大营的官道,烟尘滚滚,渐行渐远。
刘宏伫立在原地,久久凝视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他知道,改革的触角,已经正式伸向了边军。但这触碰,是会让北军这块顽石迸发出新的火花,还是会激起最激烈的反弹,引发内部的剧烈动荡?
卢植走到他身边,低声叹道:“陛下,赋予如此重权,是否……是否过于急切了?老臣恐皇甫将军压力过大,亦恐教导旅在北军中……成为众矢之的啊。”
刘宏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手段。北军沉疴已久,非猛药不能去其疾!至于压力……”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硬,“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皇甫嵩若连这点压力都扛不住,又如何能为朕扫平北疆?至于众矢之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朕,正要看看,有哪些箭,会忍不住先射出来!”
送别的队伍渐渐散去,平乐观恢复了寂静。曹操随着讲武堂的学员返回,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远去的烟尘,又看了看皇帝屹立不动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这五百教导旅,携带皇权与生杀大权而去,他们抵达北军大营之日,恐怕就是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残酷的内部风暴开启之时。
改革的利刃已经出鞘,北军这块试金石,能否经受住这雷霆般的锤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