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胜利债券”引发的朝野波澜尚未平息,刘宏便已将其暂时交由卢植与大司农周忠去具体操办。他深知,再精妙的筹款手段,若没有清晰可行的战略作为指引,也终将是镜花水月,甚至可能将募集来的资财白白填入无底洞。舆论可以引导,钱财可以筹措,但通往胜利的道路,必须由他自己,连同他最核心的军事智囊,在战争开始前,就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直至勾勒出最清晰的脉络。
讲武堂,这座新生的军事学府,除了是培养未来军官的摇篮,其核心区域——那间拥有巨大沙盘和保密措施的作战模拟室,也成为了刘宏运筹帷幄的另一个大脑。
这一日,作战模拟室内气氛凝重。巨大的沙盘上,北疆的山川河流、长城关塞、郡县部落被微缩其上,标识清晰。沙盘一侧,代表鲜卑势力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尤其集中在雁门、云中以北的广袤区域,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而代表汉军的赤色小旗,则显得稀疏零落,固守在几个关键的城池关隘,态势被动。
沙盘周围,站着寥寥数人。一身戎装的皇甫嵩肃立一旁,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代表檀石槐主力的那面最大的黑旗;卢植亦在场,他更关注沙盘上标识的粮道和后方郡县;令人稍感意外的是,陈墨也被要求出席,他负责根据沙盘推演的结果,评估军械需求与供给的可行性。
而沙盘前,负手而立的,正是皇帝刘宏。他没有看沙盘,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室内一侧垂挂的巨大羊皮地图,那上面勾勒的疆域更为广阔,包含了整个草原乃至西域的轮廓。
“都看到了?”刘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转过身,指向沙盘,“这便是我们面临的局面。檀石槐携新破雁门之威,控弦数万,虎视并州。而我军新整,武备未充,更有美稷匈奴摇摆不定,如同芒刺在背。”
他的目光扫过皇甫嵩和卢植:“皇甫将军整军经武,卢爱卿筹措粮饷,皆是千头万绪,辛苦异常。但若战略方向错误,一切努力皆属枉然。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抛开一切繁杂事务, solely (仅)专注于一件事——为此次北伐,定下最高方略!”
众人神情一凛,知道接下来的讨论,将直接决定未来成千上万将士的生死和帝国的国运。
刘宏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檀石槐主力的那面黑旗,沉声道:“欲破敌,先识敌。皇甫将军,你久在边关,与鲜卑多有交手,依你之见,檀石槐此人用兵,有何特点?”
皇甫嵩踏前一步,抱拳道:“陛下,檀石槐用兵,确有过人之处。其一,其势极快!鲜卑骑兵来去如风,聚散无常,往往趁我边防松懈或粮草不继时,骤然发动袭击,一击即走,绝不恋战。雁门之失,便是被他抓住了守军轮换的间隙。”
“其二,其谋颇狡!”皇甫嵩继续分析,语气凝重,“他并非一味蛮干,甚善利用地形,常设伏兵,或以小股部队诱敌深入。更兼……其似乎对我边军布防、将领习性,颇有了解。”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众人都明白,这背后恐怕少不了内奸或长期侦察的功劳。
“其三,也是其最可怕之处,”皇甫嵩深吸一口气,“便是其整合能力!鲜卑各部,原本分散,相互攻伐。然檀石槐竟能将其拧成一股绳,令行禁止,如臂使指。此非单凭勇武所能及,其权术、其威望,皆不可小觑。”
刘宏静静听完,点了点头:“将军分析得透彻。快、狡、整合力强,此檀石槐之三大优势。” 他话锋一转,“然,世间万物,有其强,必有其弱。优势发挥到极致之处,往往亦是其破绽所在!”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指向沙盘上那片代表草原的广袤区域:“其势快,源于其骑兵之利,亦源于其以战养战,补给线短,甚至无需补给线。然,此亦意味着,其大军难以长久聚集于一处!数万骑兵,人吃马嚼,每日消耗惊人。草原产出有限,若无法持续劫掠,其势自衰!此其一。”
木杆移动,指向鲜卑势力范围内那些代表不同部落的小旗。“其二,其整合力强,却非铁板一块!檀石槐能统一漠南,靠的是武力征服与利益许诺。然,鲜卑内部,诸如西部大人置鞬落罗等,岂会真心臣服?不过是迫于其兵威而已!一旦我大军压境,或檀石槐受挫,这些潜藏的裂痕,便会瞬间扩大!”
最后,木杆点向雁门关以北,檀石槐主力所在的大致区域。“其三,其谋狡,善用骑兵野战。那么,我们便不与其在草原上追逐纠缠!逼其攻坚,逼其在我选定的战场,打一场他并不擅长的战役!”
刘宏的分析,层层递进,不仅看到了敌人的优势,更精准地抓住了其优势背后隐藏的致命弱点。这让皇甫嵩眼中异彩连连,卢植也抚须沉思,微微颔首。
“陛下明见万里!”皇甫嵩由衷赞道,“如此看来,我军战略,当围绕此三点展开:其一,稳固后方,清野筑垒,使其劫掠无所得,迫其主力与我决战;其二,遣间分化,拉拢鲜卑内部不满檀石槐之部落,从内部分化瓦解其势力;其三,集中我之精锐,寻求有利地形与战机,与其进行决战,一举击溃其主力!”
“不错!”刘宏赞许地看了皇甫嵩一眼,这位名将果然一点就透。“但还不够具体。如何稳固?如何分化?何处决战?何人执行?”
他手中的木杆在沙盘上划动起来,一条清晰的战略蓝图随之展开。
“朕之意,此次北伐,当以 ‘正奇相合,分化瓦解’ 为总方略!”
“正兵,由皇甫将军亲统!”木杆指向并州东部防线,“以整编后的北军五校主力、三河精骑为核心,辅以并州边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沿阴山-雁门-代郡一线,构筑坚固防线,修复城塞,广积粮草。你的任务,并非急于求战,而是如同一面最坚固的盾牌,挡住檀石槐主力的任何冲击,将其牢牢吸引在东部战线!同时,派出小股精锐,不断袭扰其粮道,疲惫其军力。此乃 ‘砥柱中流’ 之策!”
皇甫嵩目光灼灼,沉声应道:“末将明白!末将便是这面盾,任他檀石槐狂风暴雨,也休想逾越半步!直至将其锐气耗尽!”
刘宏点点头,木杆猛然向西移动,划过一道弧线,直指河套以北的广袤草原。
“奇兵,则由一人统领!”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此人需勇猛绝伦,精通骑战,更需有孤军深入、以战养战的胆魄与能力!朕意,以此人率五千到一万精骑,皆配双马,携带炒米干酪,自西河郡或朔方郡秘密出塞,深入漠南腹地!”
此言一出,连皇甫嵩都倒吸一口凉气。孤军深入草原,风险极大,堪称九死一生!
“此奇兵之任务有三!”刘宏语速加快,“其一, ‘燎原之火’ !绕过檀石槐主力,奔袭其后方部落,焚其草场,掠其牛羊,打击其战争潜力,动摇其军心!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其二, ‘纵横之舌’ !”木杆点向那些代表鲜卑别部的小旗,“携带朕之密旨与金帛,联络西部大人置鞬落罗等对檀石槐不满者,许以重利,晓以利害,促其反正,或至少使其按兵不动!”
“其三, ‘悬顶之剑’ !”刘宏的声音带着森然杀意,“若皇甫将军主力与檀石槐决战,此奇兵则如天外飞来,直插其后背,或断其归路,与主力前后夹击,予其致命一击!”
这一连串的构想,大胆、精妙,却又充满了极高的风险。室内一片寂静,都被皇帝这盘大棋的魄力所震撼。
“陛下……此奇兵统帅,非同小可。需智勇双全,更需对陛下,对大汉绝对忠诚……”卢植沉吟道,目光不由得瞟向了皇甫嵩。目前看来,似乎只有皇甫嵩能担此重任,但皇甫嵩又是正面主帅……
刘宏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冷峻和决断:“朕心中已有最佳人选。”
他没有立刻说出名字,而是看向皇甫嵩:“皇甫将军,你以为此策如何?”
皇甫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仔细推演了片刻,眼中精光爆射:“陛下之策,环环相扣,正奇相辅,直指檀石槐命门!若此奇兵能成,则檀石槐必陷于进退维谷之境!末将认为,可行!只是……这奇兵统帅……” 他也好奇,陛下属意何人。
“段颎(此处根据大纲设定,时间线微调,使其提前登场并可用)如何?”刘宏缓缓吐出两个字。
“段颎?!”皇甫嵩先是一怔,随即恍然,继而重重点头,“若是段颎,确是最佳人选!其勇猛善战,尤精骑射,更兼久在凉州,熟知胡性,曾以寡击众,屡破羌胡!且其性如烈火,正适合这等千里奔袭、刀头舔血的任务!”
“只是……”皇甫嵩又有些担忧,“段颎性格刚烈,有时……恐不受羁縻……” 他担心段颎杀得性起,会脱离战略目标。
“所以,需要一位能与之互补,且能代表朕意志的监军随行。”刘宏显然早已考虑周全,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沙盘角落,那里,一个身材不高,但眼神锐利的青年学员,正作为书记员,安静地记录着此次绝密推演的过程。
那是曹操。
刘宏的目光并未在曹操身上停留,他转而看向卢植和陈墨:“卢爱卿,后勤粮草,尤其奇兵所需之便携军粮、备用马匹、箭矢,必须优先保障!陈墨,你改良之强弩、环首刀,需优先装备皇甫将军之正兵与段颎之奇兵!可能做到?”
“老臣(臣)必竭尽全力!”卢植与陈墨齐声应道。
“好!”刘宏将木杆重重顿在沙盘之上,代表着檀石槐主力那面黑旗的旁边,仿佛一柄利剑悬于其顶。
“战略既定,便不容更改!皇甫嵩统正兵,为盾,为砥柱,吸引并消耗檀石槐主力!段颎统奇兵,为矛,为烈火,扰袭其后,分化其盟,关键时刻予以致命一击! 此便是我大汉此次北伐之核心方略!”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沙盘那敌我交错的复杂态势上,语气深沉而坚定:
“然,兵者,诡道也。沙盘推演得再妙,终究是纸上谈兵。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檀石槐非是木偶,岂会任由我们摆布?此战略能否成功,三分在庙算,七分在临机决断,在于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在于天时、地利、人和!”
“诸位,”刘宏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回去之后,各司其职,依此方略,细化准备!北伐之成败,大汉之国运,便系于此了!”
战略已然明确,正奇双刃出鞘在即。然而,段颎能否准确理解并执行这复杂的奇兵任务?皇甫嵩的正兵防线,又能否顶住檀石槐的全力猛攻?而被皇帝悄然关注的曹操,在此次推演中又获得了怎样的启示?
沙盘上的推演已然结束,但真实战场上,血与火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