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寝宫——乾元殿的内殿里,气氛却低迷得如同腊月寒潭。
沈言抱着膝盖,整个人缩在靠窗的软榻角落,面朝雕花窗棂,只留给外界一个写满了“莫挨老子”的、无比萧瑟落寞的背影。
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低气压,连窗外透进来的暖阳都无法将其驱散。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大昭的皇帝陛下萧彻,此刻正如同犯了错的大型犬科动物,半跪在软榻边,那张惯常冷峻威严的脸上,此刻堆满了与他气质极度不符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与无措。
“言言……”萧彻试探着伸出手,想要碰碰沈言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角落里那朵自闭的“蘑菇”,“莫要如此,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游戏?”沈言猛地回过头,眼圈居然有点微微发红,不是委屈的,纯粹是胜负欲受挫给气的,他瞪着萧彻,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控诉,“十四把!整整十四把!萧彻!你一把都没让我赢!从第一把到你喊停,我当了三把狼人被你看穿票死,当了四回预言家被你带头抗推出局,当了五回平民被你当成深水狼打得毫无游戏体验!最后两把好不容易拿到女巫牌,想毒你结果还被你预判了操作!这是游戏吗?这简直是单方面的屠杀!”
他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想起之前那几个时辰里自己是如何从信心满满到怀疑人生,再到现在的彻底崩溃,简直悲从中来。
尤其是萧彻最后那副想笑又强忍着、眼角眉梢都带着“朕就是这么厉害”的得意模样,更是点燃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凭什么啊!明明不久之前,还是他手把手教这个“古人”认识卡牌,讲解规则,看着他懵懵懂懂、输得一塌糊涂的样子!怎么这才过了多久?风水就转得这么彻底,这么无情?!
萧彻被他一顿连珠炮似的控诉砸得哑口无言,心里那点因为苦练多日终于技艺精湛、甚至能碾压沈言而产生的隐秘得意,此刻早已被铺天盖地的后悔淹没。
他当初接触这名为“狼人杀”的游戏,屡战屡败,看着沈言神采飞扬分析局势的样子,便暗下决心要超越他,私下里没少拉着值夜的暗卫、甚至逼着雪团利用它的数据分析能力陪练,可谓是悬梁刺股,废寝忘食。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摸透了其中的关窍,学会了观察微表情,逻辑推理也更趋严密。
今日难得闲暇,本想与沈言切磋一二,展示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谁知一上手就没收住,赢得太过酣畅淋漓,完全忘了顾及沈言的游戏体验和那颗强烈的胜负心。
“是朕的错,”萧彻认错态度极其端正,往前凑了凑,试图去拉沈言的手,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恳,“是朕得意忘形,未曾顾及言言感受。朕下次定然让着你,定让你赢,可好?”
他不说“让”还好,一说“让”,沈言更是火冒三丈,一把拍开他的手,气得声音都抖了:“谁要你让?!萧彻!你这是侮辱我的人格!我沈言赢要赢得堂堂正正,输也要输得明明白白!用得着你施舍吗?!”他越想越觉得憋屈,猛地转回身,再次用后脑勺对着萧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哄不好了”的决绝气息。
萧彻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沈言气得连后颈都泛着粉色的样子,真是心疼又好笑。
他知道沈言并非真的与他生气,只是好胜心强,一时无法接受从“师父”到被“徒弟”全面碾压的巨大落差。
但这副油盐不进、连背影都写着“委屈”的模样,着实让他心尖发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内侍总管王德海悄无声息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手捧精致食盒的宫人,他压低声音,觑着角落里的沈言和一脸焦头烂额的陛下,小心翼翼地道,“您吩咐的御膳房新做的点心到了,有娘娘最爱的蟹粉酥、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还有冰镇的杏仁酪……”
这是萧彻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哄人方法——美食攻势。
以往沈言若是有什么不快,只要奉上他爱吃的东西,多半就能雨过天晴。
萧彻眼睛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快!快呈上来!”他亲自接过那碟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蟹粉酥,端到软榻边,声音放得愈发温柔:“言言,你午膳用得少,定然饿了。这是新出的蟹粉酥,用的是最新鲜的太湖蟹黄,你尝尝看?”
浓郁的蟹粉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若是平时,沈言早就眼睛发亮地凑过来了。
可今日,那蜷缩的背影动也不动,随即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哼唧:“不吃!”
萧彻:“……”
王德海和众宫人屏息凝神。
陛下和娘娘闹别扭,这场景可不多见,尤其还是因为游戏输赢?
萧彻放下碟子,揉了揉眉心,感觉这比处理一堆冗杂的朝政还要耗费心神。
他挥挥手,让王德海等人退下。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彻看着那固执的背影,叹了口气,脱了靴子,也坐上软榻,从后面轻轻地将那个还在生闷气的人整个环抱住。
沈言挣扎了一下,但萧彻抱得紧,他挣脱不开,便也由他去了,只是身体依旧僵硬。
“是朕不好,”萧彻将下巴抵在沈言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的共振,传入沈言耳中,“朕只是……只是想让你看看,你教朕的东西,朕都有认真在学,都有努力做好。并非存心要赢你,更非有意惹你生气。”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极了努力表现希望得到夸奖,却不小心搞砸了的孩子。
沈言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点点。
他其实知道萧彻是为了讨他欢心才去苦练的,只是……只是这结果也太打击人了!
“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沈言闷闷地问,语气里还是带着不甘,“以前你连‘悍跳’是什么意思都要问我三遍!”
听到沈言肯跟他说话了,萧彻心中一喜,连忙趁热打铁,手臂收得更紧些,老老实实地交代:“朕……私下找了些人陪练。还有雪团,它分析数据厉害,帮朕总结了不少……套路。”他略去了自己熬夜研究、甚至拉着暗卫们复盘到天光的“艰苦”历程。
“好啊!你还作弊!”沈言猛地转过头,瞪他。
“绝非作弊!”萧彻立刻否认,一脸正色,“乃是合理利用资源,精进技艺。兵不厌诈,言言教过的。”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
沈言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噎了一下,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看着萧彻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歉意,心里的气不知不觉就消了大半。
说到底,他还是为萧彻的进步感到骄傲的,只是这进步速度太快,显得他这个“引路人”很呆而已。
“……下次不许这样了。”沈言嘟囔着,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不自觉的撒娇意味,“至少……至少得让我赢几把。”
“好,好,下次一定让言言赢。”萧彻从善如流,赶紧保证,心里却想着,下次得琢磨个更不着痕迹的“让法”,既要让言言赢得开心,又不能让他看出来。
“不是让!是凭本事!”沈言纠正他。
“是是是,凭言言的本事。”萧彻顺着他的话,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拿起一块蟹粉酥,递到沈言嘴边,“现在可以尝尝了吧?朕特意让御膳房做的,凉了风味便差了。”
沈言瞥了那诱人的酥点一眼,又看了看萧彻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张开了嘴,就着他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
酥皮应声而碎,鲜美的蟹黄汤汁在口中爆开,味蕾瞬间得到满足,让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萧彻看着他终于肯吃东西,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耐心地喂他吃完一块,又端起那碗冰镇的杏仁酪,一勺一勺地喂他。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笼罩着相拥的两人。
之前的低气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黏稠温馨的氛围。
一场因游戏而起的“战争”,最终以帝王的全面“投降”和细致入微的服侍而告终。
只是,经此一役,大昭的皇帝陛下深刻地领悟到了一个道理:有些游戏,赢固然重要,但如何让自家皇后赢得漂亮、赢得开心,才是真正的“胜利之道”。至于那苦练而来的精湛“牌技”?嗯,或许以后可以用来……偶尔振一振夫纲?当然,这个念头,是绝不能让言言知道的。
而蹲在殿外回廊下,用能量感知窥探完全程的雪团,默默地在自己庞大的数据库里,为“宿主沈言”的档案下,新增了一条备注:【拥有极强的胜负欲,尤其在面对陛下时,需谨慎处理游戏输赢结果,否则易引发“角落自闭”事件,需启动最高级别哄劝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