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枕溪居门前的溪水,潺潺流淌,转眼便入了夏末,临近七夕。
那几坛被沈言宝贝似的藏在地窖里的“菱香醉”,已沉淀了月余。
沈言每日都要下去“巡视”一番,像只守着宝藏的小龙,摸摸坛身,然后心满意足地锁好地窖门,对萧彻神秘兮兮地说:“再等等,等七夕,定能喝了!”
萧彻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只觉可爱,由着他去折腾。
江南的暑气渐消,早晚已带了些许凉意,正是最舒适的时节。
七夕这日,苏城比往日更添几分热闹。
城中最大的月老祠前人山人海,善男信女们手持香烛,祈求姻缘美满。
入夜后,城中各处更是张灯结彩,河岸边放满了寄托心愿的荷花灯,点点灯火顺流而下,如同落入凡间的星河。
枕溪居内也早早备下了应景的巧果、莲子和菱角。
沈言兴致极高,拉着萧彻换上最寻常的细棉布衣衫,连王德全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只带了一名侍卫,如同寻常人家的兄弟仆从,乘着夜色,融入苏城熙攘的人潮中。
月老祠前人声鼎沸。
沈言看着那些虔诚跪拜、脸颊绯红的年轻男女,觉得新奇又有趣。
他拉着萧彻挤到一旁售卖红丝线、同心锁的小摊前,拿起一对小巧玲珑的银质同心锁,锁身上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小字。
“萧彻,我们也买一对吧?”沈言眼睛亮亮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讨个好彩头。”
萧彻看着他手中的同心锁,又看看他期待的眼神,眼底暖意融融。
他虽不信神佛,但只要是沈言喜欢的,他都愿意成全。
他点点头,付了钱,将其中一枚锁递给沈言。
沈言喜滋滋地将自己的那枚小心收进怀里,又拿起另一枚,踮起脚尖,想给萧彻挂在颈间。
奈何人潮拥挤,他身形不稳,试了几次都没挂上。
萧彻轻笑一声,微微俯身,任由沈言将那带着体温的同心锁挂在自己颈上。
冰凉的银链贴着皮肤,锁身垂落胸前,仿佛贴着心口的位置。
“好了!”沈言满意地拍拍手,看着两人胸前一模一样的银锁,笑得眉眼弯弯。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黄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呀!好精巧的同心锁!这位公子是在何处买的?”
沈言和萧彻闻声转头,只见两名身着鹅黄与浅绿纱裙、容貌姣好的少女正站在他们身侧。
开口的是那位鹅黄衣衫的少女,她目光盈盈地落在萧彻身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好奇,眼神大胆地打量着萧彻冷峻的侧脸和胸前那枚崭新的同心锁。
她身边的绿衣少女则有些局促地拉了拉同伴的袖子。
萧彻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并未答话,只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那眼神疏离而淡漠,带着无形的威压。
沈言心中那点小醋意“噌”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立刻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萧彻身前,脸上挂着温和却疏离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小摊:“姑娘,就在那边小摊上买的,样式还很多。” 他刻意加重了“我们”二字,“我和兄长刚买完。”
那黄衫少女似乎没察觉到沈言的疏离,目光依旧黏在萧彻身上,甚至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更加娇柔:“公子气度非凡,不知可否请教公子高姓?小女子……” 她话未说完,目光忽然触及萧彻胸前那枚同心锁,又看到他身边沈言胸前那枚一模一样的锁,以及沈言此刻明显护犊子般的姿态和两人之间那旁人无法介入的亲密气场,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上瞬间飞起红霞,羞窘难当。
“阿姊!”旁边的绿衣少女连忙拉住她,对着沈言和萧彻歉然一笑,“对不住,打扰两位公子了。” 说完,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那犹自不甘的黄衫少女拉走了。
沈言看着她们消失在人群中,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却见萧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底带着促狭和一丝愉悦?
“咳……”沈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强装镇定地拉了拉萧彻的衣袖,“走了走了,前面放河灯好像更热闹!”
萧彻低笑一声,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十指紧扣:“嗯,去看河灯。”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沈言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城中最宽阔的玉带河边,早已成了灯火的海洋。
无数盏形态各异的荷花灯、莲灯、船灯被放入河中,烛光摇曳,随波逐流,将整条河面映照得如同流动的银河。
岸上人头攒动,笑语喧哗,孩童提着萤火虫灯笼追逐嬉闹。
沈言买了一盏精巧的粉色荷花灯,拉着萧彻寻了个人稍少的河段。
他蹲在青石垒成的埠头上,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蜡烛放入灯中,双手捧着灯,闭着眼,对着灯火低声许愿。
萧彻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隔绝了旁人的拥挤。
他垂眸看着沈言虔诚的侧脸,烛光映着他长长的睫毛和微抿的唇瓣,美好得如同画中仙。
萧彻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
沈言许完愿,睁开眼,将手中的荷花灯轻轻放入水中。
粉色的花瓣托着温暖的烛火,随着水流悠悠荡荡地漂向远方,汇入那片璀璨的灯河。
“你许愿了吗?”沈言站起身,看着远去的灯,回头问萧彻。
“嗯。”萧彻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锁在沈言脸上。
他的愿望,无需神明,只需眼前人平安喜乐,长伴身侧。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竹篮卖茉莉花手串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约莫八九岁年纪,眼睛乌溜溜的,十分机灵。
她一眼看到气质清隽温润的沈言,立刻凑上前,声音清脆:“这位俊俏的公子,买串茉莉花手串送给心上人吧?又香又好看!才两文钱一串!”
沈言被她逗笑了,蹲下身与她平视:“小妹妹,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上人?”
“公子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没有心上人!”小丫头嘴甜得像抹了蜜,拿起一串用细线串好的、洁白芬芳的茉莉花手串就往沈言手腕上套,“喏!闻闻,香得很!送给你家娘子,她保管喜欢!”
沈言被她这热情弄得哭笑不得,看着手腕上那串小小的、散发着清幽香气的茉莉花,倒也没拒绝。
他付了钱,小丫头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沈言站起身,抬起手腕,将那串茉莉花凑到鼻尖闻了闻,清雅的香气沁人心脾。
他笑着转向萧彻:“喏,送给‘娘子’的。” 眼神里带着狡黠和揶揄,显然是在“报复”白日里萧彻那句“内子”。
萧彻眸色一暗,看着沈言手腕上那串洁白的花串,再看看他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占有欲混合着柔情瞬间涌上心头。
他猛地伸手,一把扣住沈言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言微微吃痛。
“哎?”沈言一愣。
萧彻却已将他手腕上的茉莉花串利落地褪了下来,然后俯身,在沈言惊愕的目光中,将那带着沈言体温和清香的茉莉花串,不容置疑地、稳稳地戴在了自己左腕上!
藏青的衣袖衬着洁白的茉莉花串,冷硬与柔美形成奇异的对比。
“既然是‘娘子’的,”萧彻抬起手腕,冰凉的指尖拂过那小小的花朵,深邃的眼眸锁住沈言,声音低沉而霸道,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欲,“自然该由‘夫君’亲自保管。”
沈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震得呆住,看着萧彻手腕上那串与自己气质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的花串,再对上他那双翻涌着浓烈情愫的眼眸,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滚烫的热意瞬间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河岸的灯火璀璨如星,映照着萧彻冷峻的眉眼和腕间那抹突兀的洁白。
周围人声鼎沸,但在沈言眼中,仿佛一切都模糊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手腕上那串带着自己体温的茉莉花。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
最终,他只是红着脸,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萧彻戴着花串的那只手,十指相扣。
萧彻反手将他握得更紧,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带离喧嚣的河岸,朝着枕溪居的方向走去。
夜色渐深,流萤点点。玉带河上,万千河灯载着祈愿缓缓流淌。
而沈言的心,也如同那盏远去的荷花灯,被名为萧彻的暖流稳稳托着,漂向只属于他们的、安宁的港湾。
回到枕溪居,后院临溪的亭子里,那坛被沈言寄予厚望的“菱香醉”终于启封。
清冽中带着菱角独特清香的酒液倒入杯中,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沈言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入口微甜,带着糯米的醇厚和菱角的清气,后味悠长,果然不负所望。
他眼睛一亮,将酒杯递到萧彻唇边:“萧彻你快尝尝!我酿的!”
萧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点点头:“清甜甘冽,好酒。” 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沈言因酒意和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眸上,又看了看自己腕间那串依旧清香的茉莉花。
月光如水,溪声潺潺。
萧彻倾身向前,一个带着菱角酒清香的吻,轻轻落在沈言微醺的唇上。
“七夕良辰,”他低沉的声音如同醉人的酒,拂过沈言的心尖,“有酒,有月,有你,足矣。”
沈言闭上眼,回应着这个温柔而深情的吻,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被萧彻扣住时的灼热触感。
那串小小的茉莉花,成了这个七夕夜,最甜蜜也最霸道的印记。
翌日清晨,沈言醒来,发现昨晚戴在萧彻腕上的那串茉莉花,被仔细地放在枕边。
花瓣虽有些蔫了,香气却依旧清幽。
他拿起花串,发现其中几朵花瓣被压得有些变形,显然是被人攥在手中把玩过许久。
沈言嘴角忍不住上扬,找来一个素雅的小瓷碟,盛上清水,将花串珍重地养了起来,放在了寝房的窗台上。
王德海和随行的侍卫也分到了一小杯娘娘亲手酿的“菱香醉”。
王德海细细品咂,连连赞叹:“清甜不腻,菱香悠长,好酒!好酒!” 侍卫们则一饮而尽,只觉得好喝。
沈言被夸得飘飘然,当即宣布剩下的几坛要好好保存,等回宫了再与云珠姐姐他们分享,如果有快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