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微雨,洗得江南格外清透。
晨光熹微时,枕溪居的粉墙黛瓦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院中翠竹愈发青翠欲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沈言在萧彻怀中醒来。
昨夜那点花雕的酒意早已散去,只剩下一身清爽和枕边人沉稳的心跳。
他微微动了动,立刻被环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
“醒了?”萧彻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磁性。
“嗯。”沈言仰起脸,正好撞进萧彻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盛满了晨光般的暖意。
他忍不住凑上去,在那线条优美的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像只亲昵的小鸟,“早,萧彻。”
萧彻低笑,低头回吻他光洁的额头:“早,叫夫君。” 他抚了抚沈言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今日想去何处?”
沈言眼睛转了转,想起昨日摇橹的船娘提过,附近有一片极好的野生菱塘,这个时节菱角正嫩。
他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去采菱角吧!船娘说可以自己划小船去采,新鲜摘的才最甜!”
萧彻自无不应:“好。”
用过早膳,两人换了一身更利落的短打衣衫,在王德全和一名识水性的侍卫陪同下,来到溪边埠头。
昨日那艘小乌篷船旁,已系好了一叶更小、更灵巧的平底采菱舟。
沈言率先跳上小船,船身轻轻一晃,他连忙抓住船舷稳住身形,回头对萧彻得意地笑:“看,我稳当吧!”
萧彻看着他那跃跃欲试又带着点小紧张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他随后也稳稳踏上小船,坐在船尾,拿起搁在船上的两支短桨:“坐稳了,为夫划船。”
侍卫在岸边解开缆绳,小船便轻巧地滑离了埠头,顺着清澈的溪流,朝着下游更开阔的水域划去。
萧彻划桨的动作沉稳有力,小船破开平静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沈言坐在船头,伸手撩拨着沁凉的溪水,看着两岸倒退的绿树繁花,心情无比畅快。
约莫划了小半个时辰,溪流转入一片更为开阔的水域。
水面之上,铺陈开大片大片碧绿油亮的菱叶,层层叠叠,如同绿色的绒毯,一直延伸到远方。
粉白娇嫩的菱花点缀其间,随风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便是船娘所说的野生菱塘了。
“到了!”沈言兴奋地指着前方。
萧彻将小船稳稳划入菱塘边缘,寻了一处菱叶相对稀疏的地方停下。
侍卫驾着另一艘小船在不远处停下警戒。
“看我的!”沈言迫不及待地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
他学着船娘教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的菱叶,伸手探入水中摸索。
菱叶背面粗糙,带着细小的绒毛,水下的根茎盘根错节。
“啊!摸到了!”沈言惊喜地叫出声,手从水里抬起,带起一串水花,掌心里躺着几颗青翠饱满、还挂着水珠的菱角,形状像小小的牛角。“萧彻你看!好嫩!”
萧彻看着他被水浸湿的袖口和脸上纯粹的笑容,也忍不住伸出手,拨开眼前的菱叶。
他手指修长有力,很快也摸到了几颗沉甸甸的菱角。
两人像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在小船两侧各自忙碌起来。
小船随着他们的动作微微摇晃,惊起几只藏在菱叶下的水鸟。
沈言一边采,一边忍不住剥开一颗刚摘的菱角,露出里面雪白脆嫩的菱肉,塞进嘴里尝鲜,清甜微涩的汁水在口中爆开,他满足地眯起眼:“唔!好甜!”
“馋猫。”萧彻看着他沾了点绿色汁液的嘴角,失笑摇头,顺手将自己刚采下的一颗最大最饱满的菱角剥好,递到他唇边,“尝尝这个。”
沈言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下那雪白的菱肉,眼睛更亮了:“这个更甜!” 他一边嚼着,一边也剥了一颗自己的“战利品”,送到萧彻嘴边,“萧彻你也吃!”
萧彻张口含住,指尖不经意擦过沈言柔软的唇瓣,两人目光相接,空气里仿佛有清甜的菱角香气在无声流淌。
阳光透过菱叶的缝隙洒落,在水面上跳跃,也落在两人带着笑意的脸上。
采了小半篮嫩菱,日头渐高。
萧彻将船划到一处岸边树荫下停泊。
侍卫很有眼色地递上食盒,里面是王德海一早备好的清爽茶点。
两人就在树荫下,背靠着粗壮的柳树,分享着茶点和新采的菱角。
溪水在脚边潺潺流过,菱塘里传来悠扬的采菱女歌声,婉转的吴侬软语唱着丰收的喜悦,飘荡在宁静的水面上。
“真好听……”沈言靠在萧彻肩上,闭着眼听着那缥缈的歌声,感受着清风拂面,身心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远离了宫闱的繁复与喧嚣,在这江南水乡,他仿佛只是萧彻身边一个最普通的少年,享受着最平凡的快乐。
萧彻揽着他,目光落在远处水天一色的地方,听着耳畔爱人的低语和悠扬的菱歌,心中亦是无比宁静。
这片刻的闲适,是他在龙椅上永远无法体会的珍宝。
他侧过头,吻了吻沈言带着阳光暖意的发顶:“喜欢听,以后常带你来。”
午后小憩醒来,沈言突发奇想。
他拉着萧彻去了苏城最大的杂货铺子,买回了一堆瓶瓶罐罐和几坛上好的糯米甜酒。
“萧彻,我们来酿菱角酒吧!”沈言兴致勃勃地将采回来的嫩菱角仔细清洗、沥干,又指挥着萧彻帮忙将甜酒倒入洗净晾干的陶罐中,“把菱角放进去,再加点冰糖,密封起来放上几个月,到时候肯定又香又甜!”
萧彻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挽着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神情专注地摆弄着那些坛坛罐罐,仿佛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他从未想过,自己贵为天子,有朝一日会穿着常服,在一个江南小院的厨房里,帮他的皇后清洗菱角、倒酒封坛。
“好。”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依言将处理好的菱角轻轻放入酒坛中。
动作虽不如沈言熟练,却也一丝不苟。
两人一个递菱角,一个放酒封坛,配合默契。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给厨房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也笼在两人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甜酒的醇香和菱角的清气。
封好最后一个坛子,沈言直起腰,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看着地上排成一排、贴着红纸写着“菱香醉”的五个小酒坛,成就感满满:“大功告成!等秋天的时候,就能喝了!”
萧彻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盛满期待的眼睛,心中微动。
他上前一步,将沾了酒液和菱角清香的手指在旁边的清水盆里随意涮了涮,然后便扣住了沈言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现在就醉了,如何?”萧彻低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意般的蛊惑。
他指的是沈言身上沾染的甜酒气息,也指眼前这令人沉醉的氛围。
沈言被他圈在灶台与他身体之间,背后是微凉的灶壁,身前是他灼热的体温和清冽的气息,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仰起脸,看到萧彻眼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情愫,脸颊微微发热,却并未躲闪,反而踮起脚尖,主动迎了上去,声音带着点撒娇的软糯:“那……我陪你一起醉?”
回应他的,是萧彻瞬间落下的、带着甜酒香气的炽热亲吻。这个吻不同于江南的温婉缠绵,带着帝王骨子里的霸道和占有,瞬间点燃了厨房里暧昧的空气。唇舌交缠间,是糯米酒的甘甜,是菱角的清气,更是压抑了一整日、此刻终于喷薄而出的浓烈情潮。
灶膛里或许还有未熄的余烬,但此刻燃烧的,是两颗彼此吸引、无需任何理由便能为对方沉沦的心。
窗外,暮色四合,江南的灯火次第亮起。
而厨房内,那几坛新酿的“菱香醉”静静伫立,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场比美酒更醉人的、只属于彼此的私酿。
那五坛贴着“菱香醉”红纸的酒坛,被沈言宝贝似的放在了枕溪居最阴凉通风的地窖里。他每日都要下去“巡视”一番,摸摸坛身,听听里面的动静,俨然把它们当成了未来的宝贝。
萧彻对此哭笑不得,却也由着他。
王德海则默默记下位置,决定以后每日亲自下去查看温湿度,务必保证娘娘的“心血”完美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