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一晤,如同拂去了心湖上最后一片尘埃。
谢清晏与林牧野之间那份沉重的情愫枷锁终于卸下,留下的,是更为纯粹的、如同家人般的羁绊与守护。
林牧野依旧将谢清晏视若珍宝的弟弟,而沈言,也真心将这位曾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将军视为可以依靠的兄长。
这份转变,让彼此都轻松了许多。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几日后,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沈言心中漾开涟漪。
御书房内。
林牧野一身戎装,身姿笔挺如标枪,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陛下,北狄虽平,然余孽未靖,边关重镇仍需得力之人坐镇震慑。末将不才,愿请缨远边关,替陛下永镇边关,保我大昭门户永固!”
萧彻端坐于御案之后,深邃的眼眸锐利地审视着下方请命的将军。
他微微蹙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林牧野此时请命戍边,其用意,他心知肚明。
是为了彻底斩断念想?还是……想离那个牵动他心绪的人远一点?
“边关那苦寒,远离帝都繁华。林将军,你当真想好了?”萧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帝王的威仪。
“末将心意已决!”林牧野抬起头,目光坦荡而坚定,“身为军人,戍边卫国乃末将本分。边关虽苦,却是国之屏障。末将愿以此残躯,为陛下,为大昭,守好这道门!”
萧彻沉默了片刻。
他看到了林牧野眼中的决绝,也看到了那份深藏于军魂之下的、对过往的彻底割舍与对未来的担当。
这确实是林牧野的性格。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御案,走到林牧野面前。
“好。”萧彻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帝王的承诺,“朕准你所请。边关及枢容三镇,朕便托付于你。望将军不负朕望,不负大昭万民所托。”
“末将遵旨!定不负陛下信任!”林牧野抱拳领命,声音铿锵。
萧彻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伸出手,按在了林牧野坚实的肩膀上。
“林将军,”萧彻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清,“此去经年,珍重。至于清晏……”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林牧野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朕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唯他一人。朕之心意,山河可证,日月可鉴。若他日,朕有负于他,背弃此诺……” 萧彻的目光扫过殿外辽阔的天空,带着一种帝王罕见的、近乎决绝的坦荡,“……你林牧野,随时可提剑入宫,将他带走!朕,绝无二话!”
林牧野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豁然抬头,震惊地看向萧彻。
他没想到,这位向来强势霸道的帝王,竟会在他面前,以江山为注,立下如此重誓!这份承诺的重量,远超他想象。
他看着萧彻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深情与郑重,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和担忧也彻底消散了。
晏晏……跟了他,或许真的能得到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珍视与承诺。
林牧野眼中闪过动容,随即化为一片沉静与敬重。
他再次深深抱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承诺:“陛下重诺,牧野铭记于心!末将亦在此立誓,无论身在何方,定当恪守臣节,永镇边关!若陛下不负宸君,牧野……此生便是娘娘最忠实的兄长与后盾!” 他省略了后半句,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君臣二人,头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甚至带着某种惺惺相惜的默契,达成了关乎江山、关乎情义的无声契约。
午后,阳光透过乾元殿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牧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
他没有穿铠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即将远行的风尘。
沈言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看到林牧野,立刻放下书卷,眼中流露出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起身迎了上去。
林牧野看着他快步走来时依旧带着点细微别扭的步伐,眼神暗了暗,随即又化为温和的笑意。
“晏晏。”林牧野的声音低沉,带着兄长般的亲昵,“我来向你辞行。陛下已准我所请,不日便将启程,前往边关枢容。”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切的日期,沈言的心还是猛地一沉,巨大的不舍瞬间涌了上来。
枢容,那是大昭最北的边陲重镇,苦寒之地,距帝都千里之遥!此一去,山高水长,归期难料。
他急切地比划着,眼神里满是担忧:【为何如此仓促?边关苦寒,务必保重!缺衣少药,定要来信告知!】
林牧野看着他那双写满关心和不舍的眼睛,心中暖流涌动。
他笑了笑,伸手,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带着宠溺和些许粗糙的指腹,轻轻揉了揉沈言的发顶。
这个亲昵的动作,如今做来,只剩下纯粹的、不掺杂念的疼惜。
“傻晏晏,我是去镇守边关,又不是去流放。放心,枢容虽远,却是我大昭男儿建功立业之地。”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沈言,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晏晏,记住。无论你身处何地,是何身份,你永远是我林牧野最重要的人。若……”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守护,“若他日,萧彻待你有半分不好,让你受半分委屈……”
林牧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战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你只需一封书信,我,纵是万里之遥,也定当星夜兼程,赶回帝都!当初未能履行的承诺,我林牧野,拼了这条命,也定会为你做到!风风光光,接你进我林家大门!”
这掷地有声的承诺,带着兄长最坚实的守护,如同重锤敲在沈言心上。
不是情人的誓言,而是家人永不背弃的港湾。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感动猛地冲上鼻尖,沈言的眼眶瞬间红了,晶莹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他不是爱哭的人,可此刻,面对这份厚重如山、不问缘由的守护,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
林牧野看着他无声落泪的模样,心头也是一阵酸涩。
他不再犹豫,张开双臂,将这个他守护了多年、如今已心有所属的晏晏,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拥抱,充满了力量感,带着安抚,更带着一种无声的告别。
沈言将脸埋在林牧野宽阔坚实的肩头,泪水迅速濡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他伸出手臂,也紧紧地回抱住了林牧野,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这不是情欲的拥抱,而是两个灵魂在血脉亲情与过往牵绊交织下,最真挚、最不舍的告别。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压抑的、沈言无声的啜泣和林牧野沉稳有力的心跳。
阿萦早已悄然退至殿外,将空间留给这对特殊的“兄弟”。
过了许久,沈言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是肩膀还在微微抽动。
林牧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如同哄着幼弟,声音带着安抚:“好了,莫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待边关安稳,我定回来看你。”
沈言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鼻尖也红红的。
他用力点点头,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
他忽然想起什么,挣脱林牧野的怀抱,快步走到书案旁,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册子。
他走回来,将册子珍而重之地塞到林牧野手中,比划着:【给你的。边关苦寒,闲暇时……可试着做做。解闷,也……解馋。】
林牧野疑惑地打开油纸,里面是一本装订整齐的手抄册子。翻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谢清晏特有的端正字迹,标题赫然写着:《油炸小食秘录》。
里面详细记录了炸鸡翅、炸薯条、炸酥肉、炸藕盒、炸丸子……等等十几种林牧野从未见过却光看描述就觉得香脆诱人的新奇吃食做法!用料、步骤、火候,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沈言画的一些简易示意图!
林牧野愣住了。他记得,晏晏确实偶尔会鼓捣出些新奇又美味的东西,萧彻似乎也极爱这一口。
没想到,晏晏竟把这些方子都默写下来,送给了他!
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离别的愁绪。
林牧野看着册子上那些用心的字迹和图画,再看看谢清晏期待又带着点羞涩的眼神,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开怀:“好晏晏这份礼,深得我心!到了枢容,我就让伙头军照着这个做!馋死那帮没见识的糙汉子!哈哈哈!”
他珍重地将册子收入怀中贴身放好,再次揉了揉谢清晏的头发,眼神温暖:“有此秘录,我在边关的日子,可就有盼头了!晏晏,珍重!我走了。”
说完,林牧野深深看了谢清晏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脑海,然后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带着远行的决然。
沈言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殿门外的阳光里,心头空落落的。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腰酸腿软了,拔腿就朝殿外跑去!
“娘娘!”阿萦吓了一跳,连忙跟上。
沈言跑得踉踉跄跄,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皇宫最高的那座城楼——望阙楼奔去。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扶着冰冷的城墙垛口,急切地向宫门外的官道望去。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只见宫门大开,一队精悍的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为首一人,玄甲黑马,身姿如标枪般挺直,正是林牧野!他似乎有所感应,勒住缰绳,缓缓回头,望向那巍峨宫墙之上。
高高的城楼垛口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凭栏而立,焦急地挥着手。
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面容,但林牧野知道,那是他的晏晏。
林牧野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温暖而释然的笑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城楼上的身影,仿佛在说:回去吧,晏晏,我走了。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
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腾,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北方,疾驰而去!身后的骑兵队伍紧随其后,卷起滚滚烟尘,在官道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奔向远方的线。
“牧野哥——!” 沈言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用力地挥手,直到那支队伍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变成天地相接处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融入苍茫的北方天际。
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袍,带来一丝凉意。
他扶着冰冷的城墙,望着空荡荡的官道,心中五味杂陈。有不舍,有祝福,更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怅惘与释然。
“看够了?”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和更多的关切。
沈言猛地回头。
萧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
玄色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深邃的目光正沉沉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了然,带着一丝无奈,更带着不容错辨的独占欲。
他显然看到了方才谢清晏凭栏目送的那一幕。
沈言脸上的泪痕未干,看着突然出现的萧彻,有些无措。
萧彻叹了口气,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带着帝王体温和龙涎香气的厚重披风,瞬间将谢清晏单薄的身体裹了个严严实实。
“风大,当心着凉。”萧彻的声音带着责备,动作却无比轻柔。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温柔地拭去沈言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人已走远,莫再看了。” 他的目光扫过谢清晏依旧泛红的眼眶,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别扭的安抚,“……朕在这里。”
沈言感受着披风上传来的温暖,看着萧彻眼中那别扭的温柔和毫不掩饰的在意,心头那点怅惘瞬间被另一种更为踏实的暖意填满。
他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萧彻替他擦泪的手,然后,将自己整个埋进了帝王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
萧彻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毫不犹豫地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牢牢圈住,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城楼的风很大,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但相拥的体温,却足以驱散所有寒意。
沈言将脸埋在萧彻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望着林牧野消失的方向,在心中默默道别:牧野哥,珍重。望边关明月,常照故人安。而我的归处……他更紧地依偎进萧彻的怀抱……就在这里。
雪团不知何时也溜上了城楼,蹲在垛口上,看着下方相拥的两人,小爪子挠了挠耳朵:【距离“履约”倒计时:12小时47分22秒……】
沈言埋在萧彻怀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破系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彻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低沉的笑声在胸腔震动:“爱妃可是……冷了?还是……想到了什么要紧事?” 那语气,带着点明知故问的促狭。
沈言把脸埋得更深了,只留给他一个通红的耳朵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