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微妙的、由雪团维系着的平静中滑过。
萧彻兑现了他的“放宽”,虽然每次前往太医院探望林牧野,他必定如影随形,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但时间确实从最初的匆匆一瞥,延长到了如今的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成了乾元殿囚笼外珍贵的喘息。
太医院那间充满药香的屋子里,气氛依旧带着无形的紧绷,但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默契。
谢清晏和林牧野隔着几步远的“安全距离”,目光的交流远多于言语。雪团成了绝佳的媒介和掩护。
“雪团,过来。”林牧野靠在枕上,声音温和,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眼神也更加清亮有神。他朝着正在床边地毯上啃草球的雪白团子招招手。
雪团立刻竖起长耳朵,红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丢下草球,蹦蹦跳跳地窜到林牧野手边,亲昵地用鼻尖蹭着他的手指。
沈言坐在稍远些的椅子上,看着这一幕,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
他拿出随身带来的、装着新鲜菜叶和特制草药梗的小布袋。
“今日带了新晒的苜蓿草,还有你喜欢的蒲公英。”沈言用手势比划着,指了指袋子,又指了指雪团。
林牧野笑着接过袋子,动作自然地开始喂雪团。
两个人在一块的样子像极了在公园里喂养鸽子的小情侣。
他一边将翠绿的菜叶撕成小块递到雪团嘴边,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沈言略显单薄的肩膀和手腕:
“小家伙胃口是真好,见风就长,毛色都油亮了不少。倒是晏晏你……”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一旁如门神般站立的萧彻,“瞧着怎么又清减了些?这脸色,看着还是没什么血气。太医开的滋补方子虽好,但药补终究不如食补。得多吃点实在的,尤其是肉食,温补气血,强筋健骨才是正经。整日里清汤寡水的,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沈言的动作顿住了,有些尴尬地垂下眼。
他当然知道自己瘦,天天吃草能不瘦吗?但被林牧野这么直白地点出来,还当着萧彻的面……他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瞥萧彻。
果然,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本就对林牧野的存在如鲠在喉,此刻这“情敌”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指责他亏待了清晏的饮食?!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内涵!说他萧彻连自己的心尖肉都喂不好?!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萧彻的拳头在身侧捏紧,指节泛白,眼神冰冷如刀地射向林牧野。
林牧野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喂着雪团,只是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泄露了他心底的痛快。
“哼!”萧彻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帝王的威压和浓浓的不悦,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再看林牧野,而是猛地转向沈言,声音硬邦邦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看够了?东西送到了?那就回宫!” 说罢,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攥住沈言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明显的怒气,几乎是将人从椅子上拖了起来。
沈言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手腕生疼,却不敢反抗,只能匆匆回头对林牧野投去一个安抚和歉意的眼神,就被萧彻强行拉出了房间。
回乾元殿的路上,气压低得吓人。萧彻一言不发,脚步迈得又急又快,沈言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一种被戳中痛脚的羞恼。
一踏入乾元殿,萧彻便猛地甩开沈言的手,动作虽大,力道却下意识地收敛了些,没真把人甩出去。对着早已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王德海厉声咆哮,声音震得殿梁都在嗡鸣:
“王德海!”
“奴才在!”王德海道。
“传朕旨意!即刻!马上!给朕把御膳房最好的厨子都叫来!”萧彻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如同喷火的巨龙,手指几乎要戳到王德海的鼻尖,“从今日起!顿顿都要有肉!鸡鸭鱼肉!山珍野味!给朕轮着花样上!要最肥美的!最滋补的!把公子给朕喂得白白胖胖的!再让朕听见有人说他清减了、没血气……”他猛地顿住,后面威胁的话虽未出口,但那阴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王德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奴才这就去办!定让公子……珠圆玉润!” 说完,连滚爬带地冲了出去传旨。
沈言站在一旁,完全愣住了。
他看看暴怒的萧彻,再看看王德海消失的方向,内心属于现代人沈言的部分,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瞬间爆发了!
肉!
好多肉!
终于!终于可以吃肉了!
巨大的、纯粹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沈言脑海中炸开!穿越以来的委屈、对草食的深恶痛绝、林牧野“内涵”带来的小小尴尬,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肉食自由”砸得烟消云散!他甚至想冲上去抱住萧彻狠狠亲两口——虽然这念头下一秒就被理智死死按住。
他努力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狂喜,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对即将到来的肉食盛宴的无限憧憬!
晚膳时分,乾元殿的膳桌前所未有地丰盛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令人垂涎的浓郁肉香!
水晶肘子晶莹剔透,肥瘦相间;松鼠鳜鱼炸得金黄酥脆,浇着酸甜诱人的酱汁;蜜汁火方色泽红亮,油脂的芬芳直钻鼻腔;老母鸡炖的浓汤泛着金黄的油花,香气扑鼻;连素菜里都点缀着油亮的火腿丁……
沈言感觉自己幸福得要晕过去了!他坐在桌前,眼睛都看直了,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萧彻看着他这副“馋猫”模样,心中那点因林牧野而起的怒火奇异地平息了不少,甚至生出一丝得意——看,朕也能把你喂得更好!
“吃吧。”萧彻的声音依旧带着点余怒未消的硬邦邦,但眼神却缓和了许多。
沈言哪里还顾得上矜持?拿起银箸,目标明确地直指那块颤巍巍、油汪汪的水晶肘子!肥美的肉皮入口即化,浓郁的肉香瞬间在舌尖炸开!沈言幸福得眯起了眼,感觉灵魂都在歌唱!他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松鼠鳜鱼,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太好吃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他完全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狂喜中,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萧彻看着他那副狼吞虎咽、吃得脸颊鼓鼓、满嘴油光的满足样子,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底那点别扭彻底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取代。
他赶紧亲手给沈言盛了一碗浓香四溢的鸡汤。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萧彻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沈言嘴里塞满了食物,只能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彻,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真是个大好人!”。这一顿饭,他吃得心满意足,肚皮滚圆,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
然而……
乐极生悲这个词,仿佛就是为此刻准备的。
深夜,万籁俱寂。沈言正沉浸在饱食后的甜美梦乡中,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唔……”他猛地蜷缩起身子,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紧接着,肠鸣如鼓,翻江倒海的感觉汹涌而至!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床,直奔屏风后的净房。
这一夜,成了沈言的噩梦。久未沾荤腥、又被突如其来的大量油腻食物冲击的肠胃,开始了激烈的“报复”。腹痛如绞,腹泻不止,来回折腾了数次,整个人很快就虚脱了,面色惨白,浑身发冷,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萧彻早已被他的动静惊醒。看着沈言蜷缩在净房外、捂着肚子痛苦呻吟、虚弱得直冒冷汗的样子,帝王脸上写满了震惊、心疼和……浓浓的自责!
“传太医!快传太医!”萧彻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他一把将虚软的沈言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用锦被将他裹紧,自己则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哭笑不得,又不敢表露,只能委婉道:“陛下,公子……这是骤然沾荤腥,又食用了过多肥甘厚味,脾胃一时难以承受,导致湿热蕴结,运化失常……简而言之,就是……积食伤脾,虚不受补了。需得……循序渐进,饮食务必清淡几日,辅以健脾和胃、消食导滞之药。”
萧彻看着床上虚弱不堪、小脸煞白的谢清晏,再想想自己之前那赌气似的“喂胖”命令,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沉着脸,挥退了太医,亲自守在床边,又是给沈言掖被角,喂温水,眼神里充满了懊恼和后怕。
沈言虚脱地躺在床上,肚子还在隐隐作痛,浑身无力。
看着萧彻那自责又担忧的眼神,他内心属于现代人的部分简直欲哭无泪。
造孽啊!他在心底哀嚎。好不容易盼来的肉!结果吃一顿就躺了!这破身体!这倒霉催的循序渐进!
他无语望帐顶,但看着萧彻那副紧张兮兮、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还有点……莫名的暖意。
算了算了,好歹是吃上肉了,虽然代价有点大。他认命地闭上眼睛,听着太医的嘱咐,决定还是乖乖喝几天粥吧。
至少……萧彻这自责的样子,看着还挺顺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