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风在殿外呜咽,乾元殿偏殿内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药香与某种焦糊气味的烟火气。
沈言的“现代制药”大业,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炸了小厨房三个砂锅、熏黑了阿萦半张脸后,终于迎来了曙光。
案几上,几只白瓷小碟里,盛放着不同“批次”的成果。
有的如黄豆大小,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褐色,表面不算光滑,带着手工压制的痕迹;有的则更小些,颜色偏灰白,质地似乎更坚硬一些。
这是沈言在无数次调整药粉比例(止咳的枇杷叶、川贝母粉,温补的黄芪、党参粉,消炎的金银花粉等)、尝试不同粘合剂(糯米粉糊、稀释的蜂蜡、甚至尝试了极其少量的蛋清)后,勉强能称之为“药片”或“小药丸”的东西。
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最后一次“压片”失败的焦糊味——他异想天开地想用加热铁模来定型,结果差点酿成火灾,被王德海哭爹喊娘地扑灭了。
好烦……古代没有压片机真是要命! 沈言的灵魂看着眼前这些“歪瓜裂枣”,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这玩意儿,跟现代那些光洁圆润、包着糖衣的药片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成分也粗糙得很,药效更是无法精确控制。
但……聊胜于无?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这玩意儿,能吃吗?
安全吗?
会不会没病吃出病来?
沈言的目光在那几碟“成果”间逡巡,眉头紧锁。
找人试药?找谁?阿萦?王德海?还是去太医院找个小太监?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他虽然占了谢清晏的身体,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现代的灵魂,人命关天,这种拿别人当小白鼠的事,他做不出来。
自己来吧。
几乎是瞬间,这个念头就占据了脑海。
反正这破身体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有效呢?万一没效,或者有点小问题,太医就在旁边,总比害了别人强! 属于沈言的那股子混不吝的狠劲又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
他拿起其中一碟看起来相对“顺眼”的褐色小药丸(主要成分是枇杷叶、川贝、少量黄芪粉,用糯米粉粘合),又倒了一小杯温水。
“公子!您……您这是要做什么?”阿萦刚收拾完焦糊的残局,一回头就看到谢清晏拿起药丸往嘴里送,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就想抢。
谢清晏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她,并在纸上飞快写下:
「试药。」
「莫声张。」
阿萦看着那两个字,脸都白了,急得直跺脚:“公子使不得啊!这……这怎么能乱吃!万一……” 她不敢说下去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言摇摇头,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胸口,又做了个“强健”的手势。意思很明白:我的身体我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他不再犹豫,捏起一粒小药丸,放进嘴里。
那味道……粗糙、苦涩,带着浓重的草木灰味和淡淡的焦糊气,混合着糯米粉的粘腻感,瞬间充斥口腔,比最苦的汤药还难吃十倍,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灌了一大口水,才艰难地咽了下去。
喉间瞬间传来一阵强烈的异物感和灼热感,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瞬间涨红。
“公子!”阿萦吓得赶紧拍他的背。
谢清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捂着胸口,感受着那粒“药丸”在食道里缓慢滑落带来的不适感,眉头紧锁。靠……这口感……真是要命!
从这天起,谢清晏开始了他的“神农尝百草”之旅。
每日三餐后,他都会准时“服用”自己制作的“实验品”。
不同批次,不同配方,轮流尝试。
他准备了一个小册子,详细记录下每次服用的时间、药丸成分、服用后的体感反应——喉咙是否灼痛加剧?胃部是否不适?有无恶心呕吐?咳嗽是否减轻?精神是否好些?
过程并不美好。
那些药丸的口感千奇百怪,有的硬得像石子,硌得喉咙生疼;有的粘腻如泥,糊在嗓子眼半天咽不下去;有的苦涩至极,让他怀疑人生;还有一次,某批次的药丸似乎粘合剂放多了,他吃完后胃里胀得像塞了块石头,难受了大半天。
阿萦和王德海每日提心吊胆,像看护着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沈言每次吃药,他们都紧张地盯着,大气不敢出,生怕他下一秒就口吐白沫倒下。
沈言自己心里也没底,每次吞咽前都做好了下地狱的心理准备。
天哪……本人现在比高考前喝脑白金还虔诚……沈言在每次“就义”前都忍不住吐槽。
然而,七天过去。
预想中的中毒反应并未出现。
没有腹泻,没有呕吐,没有皮疹,没有昏厥。
那些粗糙的药丸,除了带来口感上的折磨和偶尔的胃部轻微不适外,似乎……真的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更让沈言感到一丝振奋的是,身体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变化?
喉咙深处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丝?虽然咳嗽依旧,但咳得好像没那么撕心裂肺了?最明显的是精神头,似乎比之前足了些,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昏睡过去的疲惫感。他甚至能扶着东西,在殿内多走几步了。
难道……真的有用?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谢清晏心底漾开一丝微弱的希望涟漪。
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对于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的他来说,这点微弱的光亮,已足够珍贵。
他更加认真地记录着,调整着配方,试图找出效果最好的组合。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萧彻的眼睛。
他依旧每日来偏殿处理政务,依旧会霸道地将人裹成粽子抱出去晒太阳,沈言已经放弃抵抗,甚至有点习惯这“人肉轿子”的温暖和安稳了。但敏锐如他,很快就发现了谢清晏身上那些细微的变化。
比如,他批阅奏折时,偶尔抬头,发现谢清晏不再总是昏昏欲睡地蜷在暖榻上,而是捧着医书或他的“制药笔记”,看得异常专注,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生机勃勃”的光芒。
比如,他抱着他晒太阳时,能感觉到怀中人虽然依旧单薄,但那份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虚弱感,似乎减轻了一些?抱在怀里的分量,也仿佛……扎实了一点点?
更让他心头微动的是,谢清晏的精神状态。
那双眼睛,不再总是蒙着一层病痛的阴翳和忧虑,而是多了几分清亮和……一种近乎倔强的神采?偶尔被他逗得羞恼时,瞪过来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活气”。
这些变化,让萧彻连日来因朝务而紧绷的心弦,得到了无声的抚慰。
他喜欢看他这样专注地“折腾”,喜欢看他眼中那份对“生”的渴望和努力。只要他好好的,有精神,想做什么都由着他。
至于那些黑乎乎的小丸子……既然太医没来告状说吃坏了,他也只当是谢清晏的“新玩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帝王的心眼,在某些方面,小得堪比针尖。
这日午后,难得的暖阳再次露脸。萧彻放下朱笔,走到暖榻边,极其自然地俯身,准备将他的“大型暖手宝”抱出去进行“光合作用”。
谢清晏正全神贯注地对着小册子记录着什么,面前的小碟子里还放着几粒刚做好的、颜色稍浅些的药丸。
萧彻俯身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谢清晏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小碟子,那专注保护的样子,仿佛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刺中了萧彻那根名为“占有欲”的敏感神经!
这些破药丸!
一股熟悉的、酸溜溜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比之前更甚!之前只是“冷落”他,现在居然当着他的面,对这些黑疙瘩如此珍视?!
他伸出去准备抱人的手顿在半空,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周身刚刚还带着暖意的气场,瞬间降温,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过境。
沈言感觉到气压不对,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萧彻那双深邃眼眸里翻涌的……醋意和不满?
又来了…… 沈言瞬间扶额。这醋精转世的吧!跟药丸也能较上劲?!
萧彻紧抿着唇,目光沉沉地扫过谢清晏护着药碟的手,又落回他脸上,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冷硬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看来,谢‘神医’的灵丹妙药,比朕这‘人肉暖炉’更得青睐?”
他刻意加重了“神医”和“人肉暖炉”几个字,醋味浓得能熏倒一头牛。
沈言:“……”
他看看萧彻那张写满“朕不高兴,快来哄朕”的脸,再看看自己护着的药碟,简直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护着药碟的手。看着萧彻那副明明吃醋吃得飞起、还要强装帝王威严的别扭样子,心底那点好笑之余,又泛起一丝奇异的柔软。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药丸,而是轻轻拽了拽萧彻玄色常服的袖口。动作带着点示弱和安抚的意味。
然后,他指了指窗外那难得的暖阳,又指了指自己,最后,目光落在萧彻身上,眼神里带着明明白白的、不容错辨的期待:
「要抱。」
「晒太阳。」
言简意赅,直击要害。
萧彻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的“要抱”给震住了,所有翻腾的醋意和冷硬,都在那双清澈眼眸里纯粹的期待和依赖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嗤的一声,泄得干干净净。
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被他强行压平。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帝王的“矜持”,但伸出去抱人的动作却比任何时候都快、都稳!
“哼,”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手臂用力,将人稳稳当当地捞进怀里,用厚实的狐裘裹紧,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只是那步伐,明显带着点轻快和得意。
经过那碟药丸时,他目不斜视,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尘埃,唯有低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的声音飘落:
“算你……识相。”
沈言缩在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比平时快了几分的心跳,脸颊贴着微凉的衣料,嘴角却悄悄弯起一抹狡黠又安心的弧度。
搞定醋精皇帝……果然还是这招最好使!
至于那些用粗糙口感和无数次胃部不适换来的、可能有点效果的小药丸……
嗯,等晒完太阳,回来再继续“试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