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萧彻更是彻底化身成了沈言的全职“保姆”。
除却必须处理的紧急朝务,由快马传递奏报至此批阅,他几乎寸步不离主院卧房。
端茶递水、喂药喂饭、陪读解闷,虽然沈言不能说话,但萧彻似乎很享受自说自话给他念些游记杂谈,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
那份细致入微的照料,让阿萦和一众侍从都几乎没了用武之地。
然而,帝王的心思却始终被沈言那日无声恸哭和此刻眉宇间偶尔掠过的、不易察觉的落寞所牵动。
他迫切地想要驱散那层阴翳,想要看到他的清晏重新展露在溪边时那纯粹无忧的笑颜。
他想起了林牧野带来的那几枚橘子,想起了沈言吃橘子时那短暂的、如同阳光破云的满足感。
一个简单粗暴却自认非常有效的念头在帝王脑中成型。
于是,这日清晨,当沈言被窗外的鸟鸣唤醒,刚由阿萦伺候着洗漱完毕,靠在引枕上小口喝着温热的牛乳羹时,王德海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吭哧吭哧地抬着三个……巨大无比的竹筐走了进来!
那竹筐足有半人高,筐体用粗壮的竹篾编成,沉甸甸地压弯了抬筐内侍的腰。筐里满满当当、层层叠叠,塞满了圆滚滚、金灿灿的蜜橘!
每一个都色泽饱满,带着清晨的露水,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浓郁清新的橘香瞬间霸道地侵占了整个房间,连牛乳羹的甜香都被压了下去。
“陛下,您吩咐的玉泉山南坡最好的蜜橘,都在这儿了。”王德海躬身禀报,额头还带着汗。
萧彻负手立于筐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金黄果实,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侧头看向床上的沈言,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看,朕把整个橘园都给你搬来了”的豪迈与期待:“清晏,喜欢吗?朕命人把南坡向阳处熟透的橘子都摘了来!都是你的!管够!想吃多少吃多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邀功,仿佛这三筐橘子是什么稀世奇珍。
“……” 沈言端着牛乳羹的勺子僵在半空,看着那三座“橘山”,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我的天,这阵仗也太夸张了吧?这是喂猪呢?! 他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槽意涌上心头,简直哭笑不得。
“叽?” 连窝在沈言腿边、正懒洋洋舔着爪子的雪团(系统零)都被这浓郁的橘香和夸张的数量惊动了。
它抬起小脑袋,红宝石般的眼睛看了看那三筐橘子,又扭头看了看自家宿主那无语凝噎的表情,最后,那双充满灵性的红眼睛,竟然极其人性化地、带着点鄙夷地,瞥了站在橘山前、一脸“快夸我”的帝王一眼。
噗! 沈言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连兔子都鄙视你了啊陛下!
萧彻显然没接收到雪团那微妙的鄙视信号,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沈言身上。见沈言只是愣愣地看着橘子,没有预想中的惊喜笑容,反而表情有些……古怪?帝王那颗期待的心微微下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悄然升起。难道……不喜欢?还是嫌不够?
沈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槽点。他看着这三筐数量惊人的橘子,又想起昨日林牧野带来的那几个,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玉泉山的蜜橘!这绝对是顶级贡品级别!山下那些普通百姓,怕是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了!身为在现代受过良好教育、有着基本社会关怀意识的灵魂,沈言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资源分配的问题。
自己一个人加一只兔子能吃掉多少?这三筐橘子与其放在这里烂掉,或者被萧彻这暴君拿来当哄他的工具,不如……
他放下勺子,对着萧彻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然后拿起旁边备着的纸笔,蘸了墨,飞快地在素笺上写道:
[橘子很好,太多了。]
他顿了顿,笔锋一转,带着一种清澈的、不掺杂质的善意继续写:
[陛下爱民如子,何不将其中两大筐,分赏给山下村庄的百姓?让他们也尝尝这玉泉山的甘甜,感念陛下恩德?]
写完,他将纸笺递给萧彻,清澈的眼眸带着询问和一丝小小的期待。
萧彻接过纸笺,当看清上面的字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深邃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彩!他猛地抬头看向沈言,那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震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
他的清晏!他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人儿!在自身伤痛未愈、情绪低落之时,想到的不是独占这甘美的果实,而是将这份甘甜分享给那些素不相识的贫苦百姓!这份发自内心的、如同山泉般纯净的仁善之心,这份不染尘埃的赤子情怀,比任何刻意的逢迎或才情,都更让萧彻感到震撼和……深深的骄傲!
“清晏此言,甚合朕心!” 萧彻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愉悦,他猛地站起身,将那张纸笺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看向沈言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充满了无限的宠溺和激赏,“朕这就下旨!王德海!”
“奴才在!” 王德海连忙上前。
“即刻将这两大筐蜜橘,”萧彻指着其中两筐,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着人小心运至山下最近的村落!言明此乃是谢公子送给百姓,与民同享玉泉之甘!务必要让每一户村民,都能分到!” 他特意强调了“谢公子心念百姓”,将这份恩德,毫不吝啬地归功于沈言。
“奴才遵旨!陛下仁德!宸君娘娘仁善!” 王德海激动地领命,看向沈言的目光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他立刻指挥着内侍,小心翼翼地将那两筐沉甸甸的、代表着天家恩泽与宸君仁心的蜜橘抬了出去。
看着两大筐橘子被抬走,沈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脸上露出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带着满足的笑意。这笑容干净纯粹,如同雨后的晴空,瞬间照亮了他略显苍白的容颜。
萧彻看着这抹笑容,只觉得比得到万里江山更让他满足!他坐回床边,忍不住伸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沈言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清晏开心了?”
沈言用力点了点头,眼中光彩熠熠。他一直都很开心,只是被这橘子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已。
萧彻的目光转向剩下的那一筐橘子,唇角的笑意更深:“那这一筐,都留给你?慢慢吃?”
沈言却摇了摇头。他再次拿起笔,在纸上写道:
[剩下的,分一半给别苑内外辛苦护卫的羽林卫、御前侍卫,还有伺候的宫人们吧。大家都辛苦了。]
写完,他抬头看向萧彻,眼神清澈而坦荡,带着一种平等的关怀。
萧彻看着纸上的字,心中又是一阵激荡。他的清晏,不仅心系黎民,竟连这些护卫宫人的辛劳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份细致入微的体贴,这份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善意,是如此罕见而珍贵!
“好!都依你!” 萧彻毫不犹豫,朗声应道,眼中是化不开的宠溺,“王德海,听到了?将剩下这筐橘子,分出一半,务必赏到每一个护卫、每一个宫人手中!告诉他们,这是宸君体恤他们辛劳,特赐的恩典!”
“是!奴才代大家叩谢陛下!叩谢宸君娘娘恩典!” 王德海的声音都带着激动和哽咽。能如此细致入微体恤下人的主子,实在太难得了!
很快,王德海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将剩下半筐橘子抬了出去。不一会儿,别苑内外便隐隐传来一阵阵压抑着的、却充满了惊喜和感激的低语声。
沈言其实就是想让萧彻安静的分发下去就好了,怎么还要加上自己,他不是祈求谁能让他感谢自己也不是想要证明什么,只是单纯的体谅而已。
“是橘子!玉泉山的上等蜜橘!”
“宸君娘娘赏的。”
“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还惦记着咱们!”
“谢娘娘恩典!”
……
那些平日里神情肃穆、如同钢浇铁铸般的羽林卫和御前侍卫们,此刻捧着分到的金黄橘子,坚毅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宫人们更是激动不已,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金贵的果子,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对谢清晏的感激。
这小小的、甘甜的橘子,如同温暖的春风,瞬间吹散了别苑内因帝王驻跸而带来的无形威压和紧张感。空气里弥漫着橘子的清香,也弥漫着一种轻松、融洽、甚至带着点欢快的氛围。
沈言靠坐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充满了生气的低语和笑声,感受着整个别苑气氛的微妙变化,心中充满了平静的满足感。
他拿起枕边阿萦早已剥好、放在小碟子里的一瓣橘子,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带着阳光和泥土的芬芳,一直甜到了心底。这一次的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放松和真切。
萧彻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谢清晏吃橘子。看着他满足的笑容,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宁静平和的气息。
帝王那颗总是被国事、被算计、被醋意填满的心,此刻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欣慰”和“骄傲”的情绪所充盈。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谢清晏放在被子上的那只手。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微凉的手指,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握着,目光深邃而专注地凝视着谢清晏的侧脸。
只要他开心,便是倾尽天下,又有何妨?萧彻在心中无声地喟叹。
这三筐橘子引发的“风波”,结果远比他预想的要好上千百倍。他的清晏,不仅重展笑颜,更在不经意间,将帝王的恩泽与宸君的仁善,如同这玉泉山的橘香般,播撒到了山野田间和这别苑的每一个角落。
雪团不知何时已经跳到那剩下的半筐橘子旁,用小爪子扒拉出一个最小的,然后抱着橘子,滚到沈言手边,红宝石般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宿主,本系统也要吃!
沈言看着雪团那馋样,忍不住失笑,从碟子里拿起一小块橘肉,递到它嘴边。
雪团立刻用小爪子抱住,满足地啃了起来,发出细微的“吧唧”声。
橘香满室,暖意盈怀。
窗外,日头渐高,金灿灿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柔软锦毯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浓郁的橘香非但没有因两大筐橘子的离开而减弱,反而因这份“分享”的暖意,变得更加清甜怡人。
这份无声的、由一颗颗甘甜果实传递开来的暖流,悄然融化了玉泉别苑因帝王驻跸而笼罩的、无形的威压与紧绷。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橘香,更弥漫着一种松弛、融洽、甚至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鲜活气息。连穿梭在回廊下的微风,似乎都变得轻盈欢快起来。
萧彻还握着谢清晏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他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胶着在谢清晏的侧脸上,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贪婪地收入眼底。
那终于不再被阴霾笼罩的、放松而真切的微笑,那因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那被橘汁润泽得格外水润的唇瓣……这一切,都让帝王那颗被朝堂权谋与无边占有欲反复锤炼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欣慰”与“圆满”的暖流所浸润、熨帖。
原来,他的欢颜,并非只能靠独占和掠夺来维系。给予,尤其是经由他的手,将这份善意播撒出去,看着他因此展露的纯粹笑靥,竟比将他囚于金丝笼中、独享其美,更能带来如此汹涌澎湃的满足感。 萧彻心中无声地喟叹,握着谢清晏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确认这温暖的真实。
“叽叽!” 雪团满足地啃完了沈言喂的那瓣橘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粉嫩的三瓣嘴。红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目标精准地锁定了筐里剩下的半筐金黄。
它后腿一蹬,轻盈地跃到筐边,小爪子灵活地扒拉着,很快选中了一个圆润饱满的,两只前爪用力抱住,试图将它拖出来。
奈何那橘子对于它的小身板来说还是太大太沉,试了几次,不仅没拖出来,反而把自己累得“叽”了一声,小身子一歪,差点连带着橘子一起滚下筐沿。
这憨态可掬的一幕,恰好落在沈言和萧彻眼中。
“噗嗤……” 沈言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清越的笑声如同碎玉落入清泉,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也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庞。
苍白的脸颊因为这发自内心的愉悦而染上淡淡的红晕,眼波流转间,光华潋滟。
萧彻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那笑容狠狠撞了一下。
自从那场宫变之后,他再未听到清晏如此轻松的笑声!那溪边初见时无忧无虑的笑颜,曾是他午夜梦回最深的渴望。
此刻,这笑声虽轻,却如同破开厚重阴云的晨曦,带着能涤荡一切尘埃的力量,直直撞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帝王冷峻的眉宇彻底舒展开来,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那笑容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愉悦。
“小馋鬼。” 萧彻低笑一声,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宠溺。
他松开握着沈言的手,起身走到筐边,大手一伸,轻易地将雪团费力拖拽的那个大橘子拿了出来,顺手还揉了揉小兔子毛茸茸的脑袋。
雪团也不怕他,仰着小脑袋,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手里的橘子,充满期待地“叽”了一声。
萧彻拿着橘子坐回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松地剥开橘皮。
清冽的香气再次浓郁了几分。他没有自己吃,也没有立刻递给眼巴巴的雪团,而是细致地撕下橘瓣上白色的橘络,然后,自然而然地递到了谢清晏的唇边。
沈言微微一怔,抬眸对上萧彻含笑的温柔的眼神。
那眼神太过专注,仿佛此刻天地间唯有他一人值得如此对待。
沈言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丝异样的暖流悄然滑过。他没有拒绝,微微张口,就着萧彻的手,将那瓣被细心处理过的橘肉含入口中。指尖温热的触感不经意间擦过唇瓣,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甜吗?” 萧彻低声问,目光依旧锁在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沈言用力点了点头,清亮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真的很甜,比刚才自己吃的还要甜上几分。或许,是因为这份经由他手传递的、笨拙却无比珍重的“服务”?
萧彻这才满意地笑了。他又剥下一瓣,这次递给了急不可耐、几乎要跳起来的雪团。小兔子立刻用小爪子抱住,满足地“吧唧吧唧”啃起来。
阳光静静地洒满一室,温暖而静谧。萧彻就这样坐在床边,耐心地剥着橘子,一瓣喂给谢清晏,一瓣喂给雪团。他剥得很慢,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这不是在喂食,而是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
沈言安静地吃着,偶尔抬眼看看萧彻专注的侧脸,再看看腿边啃得欢快的雪团,一种久违的、安宁而踏实的幸福感,如同温泉水般,缓缓包裹住他疲惫的身心。
玉泉别苑的时光,就在这满室橘香、一帝一君一兔的静谧分食中,无声流淌。
帝王的暴戾、宸君的伤痛、前尘的阴霾,仿佛都被这甘甜清冽的香气暂时涤荡开去,只余下此刻熨帖人心的暖意与圆满。
窗外,山风依旧,橘香遍野,悄然诉说着一个关于分享、关于治愈、关于帝王笨拙却赤诚的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