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江中游的沙洲上,晨雾还未散尽,江水带着上游融雪的凉意,拍打着岸边的青石,溅起细碎的水花。苍梧部首领蒙苍站在沙洲东侧,身后跟着二十名精壮族人,每人腰间别着短刀,手里握着竹矛,目光警惕地扫过对岸缓缓驶来的汉军船队。
三艘楼船破开晨雾,船头悬挂的“汉”字旗在风中舒展,甲士手持长戟列于船舷,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最前一艘船的甲板上,赵信一身玄色常服,正低头看着案上的地图,手指沿着桂江的支流轻轻滑动——那是汉军地理营用了半月绘制的勘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浅滩、暗礁、汛情记录,连沿岸每处适合建码头的缓坡都做了标记。
“首领,汉军带了投石机!”身旁的苍虎低声提醒,语气紧张。蒙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楼船侧舷果然架着几架小型投石机,木架上的石弹足有西瓜大小,虽未装填,却透着不容小觑的威慑力。
楼船稳稳停靠在沙洲西侧,赵信带着两名随从下船,脚踩在微凉的沙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他身后跟着的军械官捧着一个长匣,地理营的校尉则背着一卷更详尽的图纸,两人步伐沉稳,与蒙苍等人的紧绷形成鲜明对比。
“蒙苍首领。”赵信拱手行礼,目光扫过对方紧握兵器的手,语气如常,“昨日您提出会面,赵某不敢怠慢,特意带了些东西,或许能解苍梧部的燃眉之急。”
蒙苍没接话,只是盯着那架投石机:“赵将军带这么重的家伙来,是怕我苍梧部反悔?”
“是怕水匪。”赵信回头指了指下游,“地理营勘探时发现,桂江这一段常有水匪出没,这些器械是用来护船的。”他示意军械官打开长匣,里面整齐排列着十柄环首刀,刀刃泛着寒光,刀柄缠着防滑的鲛鱼皮,“这是给首领的见面礼。苍梧部的刀还是青铜制吧?铁刀更利,劈砍藤甲、礁石都不在话下。”
蒙苍的目光落在铁刀上,瞳孔微微收缩。苍梧部的青铜刀砍三两下就会卷刃,去年与黑木部冲突时,不少族人就是因兵器不如人吃了亏。他身后的族人也纷纷伸长脖子,眼里流露出渴望。
“器械再好,若要夺我家园,也只会变成凶器。”蒙苍强压下对铁刀的在意,语气依旧强硬,“赵将军说归降后不毁家园、保我习俗,可空口无凭,叫我如何信你?”
“自然有凭。”赵信让地理营校尉展开图纸,图纸上不仅标着桂江流域的地形,还贴着十几张拓片——那是归降部落的界碑拓印,上面既有“汉”字,又刻着部落图腾,“您看,青竹部的界碑加了汉军印记,却保留着他们的竹纹图腾;溪涧部的祭台,汉军不仅没拆,还帮他们修了防雨的顶棚。”
校尉在一旁补充:“我们勘探时记录了苍梧部的聚居地范围,北至云开山分水岭,南到三江口,西抵桂江主航道,东接苍梧岭——这些在盟约里都会写清楚,朝廷在桂江对岸设巡检司,只管商贸和缉匪,绝不越界。”他指着图纸上一处标红的区域,“这里是您提的盐井,我们查过旧志,本就是苍梧部所有,黑木部强占属不义,朝廷会出面勒令他们归还,还会派工匠帮您重修盐井的汲水装置。”
蒙苍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刀鞘,心里的防线开始松动。盐井是他的心结,汉军竟连这个都查得一清二楚。
“光说不练假把式。”苍虎突然喊道,“我们年年受水患之苦,汉军若真有诚意,敢不敢应下治水?”
这话正说到蒙苍心坎里。每年汛期,桂江水位上涨,河谷的稻田总会被淹,族人得背井离乡去山上躲灾,等水退了回来,地里只剩下烂泥。他看向赵信,眼里带着试探。
赵信俯身,在图纸上圈出河谷两侧的高地:“地理营早有勘察。桂江在此处有个弯道,水流湍急,汛期易溃堤。我们可以在弯道处修一道分水堤,把部分水流引入支渠,再在支渠沿岸挖蓄水池——这样既能防洪,又能灌溉,一举两得。”他让校尉展开另一张图纸,上面画着详细的治水图,堤坝的高度、支渠的走向标注得清清楚楚,“工匠营已经备好了木料和石灰,只要盟约定下,下月就能开工,赶在汛期前完工。”
蒙苍看着图纸上的治水方案,又看了看赵信笃定的眼神,突然对身后挥了挥手:“把东西抬过来。”
两名族人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盒上前,打开后,里面是半块锈迹斑斑的青铜鼎——那是苍梧部的镇族之宝,据说当年汉武帝时期,先祖曾与汉军立盟,这鼎就是信物,后来战乱频发,盟约早已失效,鼎也断了一半。
“这是先祖与汉军立盟的信物。”蒙苍拿起半块铜鼎,声音带着历史的厚重,“若赵将军真能兑现承诺,我苍梧部愿以半鼎为凭,重订盟约。”
赵信接过铜鼎,指尖抚过上面模糊的“盟”字,转头对随从道:“取我们的信物来。”
随从递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枚鎏金铜印,印文为“苍梧部巡检司”,印侧刻着一行小字:“汉廷与苍梧部共守桂江,永护生民”。
“这印交给首领保管。”赵信将铜印放在蒙苍手中,“巡检司的官吏由苍梧部族人担任,朝廷只派文书协助登记户籍,税收、治安全由部落自主。至于治水——”他指向楼船,“工匠和器械随后就到,我让人在支渠旁划了块平地建工坊,首领派人看着便是,所有用料都由汉军承担。”
蒙苍握着鎏金铜印,冰凉的金属触感与掌心的温度交融,他突然对赵信举鼎示意:“请赵将军随我去祭江神吧。苍梧部立盟,必以江神为证。”
沙洲中央,苍梧部的老巫祝早已摆好祭台,台上放着三尾活蹦乱跳的鲤鱼,旁边的陶罐里盛着米酒。蒙苍与赵信并肩站在祭台前,老巫祝将米酒洒向桂江,高声念诵着古老的盟词:“江神为鉴,汉与苍梧,共守此江,水患共治,地界共护,违约者,江神噬之!”
蒙苍将半块铜鼎放在祭台左侧,赵信将鎏金铜印放在右侧,两人同时弯腰行礼,江风卷起他们的衣摆,将盟词送往远方。
仪式结束后,赵信让军械官留下十柄铁刀和二十副铁箭头,又嘱咐地理营校尉:“按勘探图在分水堤选址处插好木桩,下午带蒙苍首领去看看工匠营的准备情况。”
蒙苍看着汉军楼船缓缓驶离,手里的鎏金铜印沉甸甸的。苍虎凑过来,摸着那柄新得的铁刀,刀刃在阳光下能映出人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首领,这铁刀……是真好用。”
蒙苍望着江面上渐渐远去的船影,又看向河谷里正在插木桩的汉军士兵,突然笑了:“去,让族里的妇女多蒸些米糕,给那些插桩的士兵送去。”
夕阳西下时,桂江沿岸的勘探标记在余晖中泛着红光,地理营的校尉在图纸上记下最后一个数据:“沙洲西侧水深三丈,适合建码头;分水堤选址土壤坚实,可承重;支渠沿线坡度适宜,引水顺畅……”这些细致的记录,将成为汉军与苍梧部共建据点的基础,也让桂江盟约从一纸承诺,渐渐落地为看得见、摸得着的安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