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王帐之内，那杯由靖王爷亲手奉上的参茶，终究是凉了。
温热的触感，早已从我的指尖散去，只剩下冰冷的铜壁，正如我和幕从云之间，那份刚刚建立、却又瞬间降至冰点的虚假“盟友”情谊。
他那句“与本王共享如何”，依旧言犹在耳，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扎在我的心头。
我垂着眼眸，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他。
帐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微妙而危险的僵局。
所幸，帐外传来的喧哗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名靖王麾下的心腹大将，按捺不住，掀帘而入。
“王爷！这么干耗着不是办法！那妖法一样的城墙，总有能量耗尽的时候！末将请命，愿率三千死士，发动夜袭，纵使拿命去填，也要为大军撕开一道口子！”
说话的是靖王麾下的第一猛将，雷万春。他性如烈火，最是忍受不了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
“不可鲁莽！”另一名文士打扮的幕僚立刻反驳，“敌情未明，贸然夜袭，正中敌人下怀！况且今日攻城，我军已折损近千人，士气受挫，不宜再战。”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等城里的皇帝老儿缓过神来，调集天下兵马勤王吗？”
“为今之计，当分兵袭扰京畿各县，断其粮草，再派人挖地道……”
帐内，众将领和幕僚们吵作一团。他们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兵法与经验，激烈地讨论着攻城的各种可能：云梯、撞车、火攻、地道……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这些在凡人战争中堪称精妙的计策，心中却涌起一股荒谬的悲哀。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敌人。
他们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牺牲，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徒劳。
“秦卿。”
慕从云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又走到了我的身边，帐内激烈的争吵，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探究与压迫之意，比之前更甚。
“你方才说，任何阵法，都有节点。本王现在，就需要你找出那个节点。”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争吵，“这是你证明自己‘价值’的最好机会，不是吗？”
他刻意加重了“价值”二字。
这是阳谋。
他知道我不可能将【数据之眼】的秘密拱手相让，便用整个战局来逼迫我，让我不得不动用这份力量。他要亲眼看着我，如何“看”到那些他看不到的东西。他要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通过观察猎物的每一次挣扎，来彻底摸清它的所有习性。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也好。
既然你想看，我便让你看个明白。让你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究竟在哪里。也让我自己，看清楚这盘棋，究竟有多难下。
“请王爷下令，让所有人，安静。”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幕从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他还是抬了抬手。
原本喧闹的王帐，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将领和幕僚，都将目光投向了我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前朝罪女”，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不解。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缓缓闭上了双眼，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指尖轻轻搭在那已经冰凉的茶杯边缘，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到我的精神识海之中。
“【数据之眼】，启动。目标：京城防御体系。扫描模式：深度解析。”
“嗡——”
一声常人无法听闻的轻鸣，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
当我的双眼再度睁开时，整个世界，在我的视网膜上，已然彻底改变！
眼前的王帐、桌案、人影，都变得模糊而透明，化作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剪影。无数淡蓝色的数据流，如同代码瀑布一般，在我的视野边缘飞速刷新，分析着周围环境的一切构成：空气湿度、温度、风速、人体生命体征……
而我的目光，则穿透了这一切现实的阻碍，穿透了帐篷，穿透了风雪，径直投向了远处那座巍峨的雄城！
下一秒，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我“看”到的世界里，京城，根本不是一座由砖石与土木构筑的死物。
它是一个活着的、正在以一种恐怖效率运转的、巨大的能量生命体！
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宛如实质的金色的能量线条，从京城正下方的地脉深处，疯狂涌出！它们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由光芒织就的天罗地网，贯穿了京城的每一寸土地，连接着每一段城墙，甚至每一座宫殿的屋檐。
这些金色的线条，在地底构成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而繁复的立体法阵。无数玄奥的古代符文，在阵法的节点上明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仿佛在进行着海量的数据运算。
它们汲取着大周龙脉数百年积累的磅礴国运，将其转化为最纯粹的防御能量，沿着那些金色的线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城墙之上，最终汇聚于皇宫正上方的天际，形成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缓缓旋转的巨大能量旋涡！
白日里，那些攻城的巨石之所以会在半空中粉碎，那些悍不畏死的士兵之所以会步履维艰，就是因为他们闯入了这座大阵的能量力场范围！
这……这才是京城真正的面目！
一座被上古阵法武装到了牙齿的战争堡垒！
我的心神，前所未有的震撼。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加大了【数据之眼】的功率。
“分析阵法结构……计算能量层级……评估防御阈值！”
我的大脑，随着这些指令的下达，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这是精神力过度消耗的迹象。
视野中，海量的数据流疯狂涌动、重组、分析。
【目标锁定：大周护国龙脉阵】
【阵法状态：完全激活（第二阶段）】
【能量层级评估：玄阶九品（峰值可达地阶）】
【防御阈值估算中……请稍候……】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我的脸色，一定变得非常苍白。因为我能听到耳边传来靖王爷带着一丝紧张的、压低了的询问：“秦卿？你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
因为就在这一刻，我的视野中，那一行鲜红的、如同用鲜血写就的最终分析结果，终于弹了出来。
【估算完成：以当前阵法强度，可完全抵御总兵力超过三十万、配备三倍以上重型攻城器械的饱和式攻击。综合评定：坚不可摧。】
三十万大军！三倍的攻城器械！
而靖王爷陈兵城下的，不过三万先锋！即便算上后续部队，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人！
我骇然发现，这个法阵的能量强度，足以抵挡靖王爷十倍的兵力！
强攻，根本就不是什么计策，那纯粹是痴人说梦！是以卵击石！
“嗡”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念头，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的迷雾！
魏征！
我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了魏征那张波澜不惊、仿佛万事万物尽在掌握的脸！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他凭什么敢软禁天子，凭什么敢无视城外的靖王大军！
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他敢将皇帝变成囚笼之龙，不是因为他控制了城内的十万守军，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深得人心。
而是因为他很可能早就知道，甚至，是亲手启动了这座护国大阵！他掌握着这座城真正的“魂”！
只要大阵不破，无论城外有多少军队，无论天下如何动荡，这座京城，就是一座他可以为所欲为、谁也无法攻破的独立王国！
所谓的“靖王围城”，在这座恐怖的战争机器面前，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我缓缓地，缓缓地关闭了【数据之眼】。
世界，重新恢复了它本来的模样。
王帐之内，依旧灯火通明。靖王麾下的将领们，依旧用那种混杂着期盼与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而靖王爷幕从云，正死死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群兴致勃勃讨论着，该如何用一把小小的汤匙，去舀干整片汪洋大海的痴人。
而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片海，根本没有边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