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木门在我面前缓缓合拢，将幕玄辰那孤绝的背影，彻底吞没于门外那片无尽的、狂暴的风雪之中。
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风雪从门缝里挤进来，发出鬼魅般的呜咽。那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我心中翻涌的冰冷。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两样东西。
一枚是冰冷坚硬、刻着猛虎图腾的虎符。它代表着兵权，代表着力量，代表着幕玄辰为我铺好的、用他最核心的班底换来的生路。
一封是厚实温热、还带着他身体余温的密信。它里面是周详的计划，是最后的嘱托，是退路的终点。
他用他的命，去皇城那座龙潭虎穴里，为我这个“祸乱之源”吸引所有的火力。他用他自己这个最重要的“太子”身份作饵，去搅乱皇帝与魏征的部署，只为给我创造一线逃亡的时间。
以前我想的是赢，但现在我只想你……活下去。
他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活下去。
多么温柔，又多么残忍的三个字。
躲在你的身后，踩着你的牺牲，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仓皇地逃到天涯海角，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被当成一件物品，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棋手”之间传来递去？
凭什么我的命运，要由你们来决定是献祭，还是保护？
凭什么幕玄辰就要为了保护我，就必须孤身一人，去走那条九死一生的路？！
我不是谁的附庸，更不是谁可以随意丢弃或保护的珍宝！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愤怒与不甘的烈焰，从我的胸腔中轰然燃起，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恐惧。
我不能再躲了。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被动地应对。应对追杀，应对阴谋，应对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棋局。
现在，我不想再逃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将那封寄托着幕玄辰所有温柔与决绝的密信，举到眼前。
然后，在染坊内昏暗的光线里，我用力地，将它撕成了两半。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像是为我过去那段被动的人生，奏响了最后的哀乐。
我没有停下，而是机械地，一寸寸地，将这封信撕成了无数的碎片。看着那些承载着逃生希望的字迹，在我手中化为齑粉，如同一场小小的、绝望的雪，飘落在我脚下的尘埃里。
做完这一切，我将那枚沉重的虎符，轻轻地放在了身旁的草堆上。
这是你的力量，幕玄辰，不是我的。
用你的牺牲换来的生，我不要。
我要我们……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数据之眼】疯狂运转，不再是分析敌人的招式，而是在飞速地推演着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的局势。
皇帝、魏征、守陵人……他们是秩序的维护者，他们最怕的，就是“失控”。
含元殿那一场六月飞雪，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这种恐惧。
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他们一场更大的、真正的“失控”！
一个疯狂的、连我自己都感到心惊胆战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而要实现这个计划，我需要一个盟友。
一个有足够野心、足够实力，也足够……疯狂的盟友。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靖王爷那张看似儒雅，实则充满了侵略性与占有欲的脸。
在含元殿，他那果断挟持皇子、从容脱身的一幕，已经证明了他远比所有人想象的，准备得更充分，也更狠辣。
他想造反。
而我，恰好可以给他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和筹码。
我不再犹豫，从包袱里翻出一件最不起眼的灰色斗篷披在身上，拉低帽檐，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那扇门，重新走入了那片茫茫风雪之中。
京城已经乱了。
六月飞雪的天地异象，让整座城市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恐慌之中。街上随处可见巡逻的禁军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盘查着每一个可疑的路人。
我像一个幽灵，利用【数据之眼】对巡逻路线的精准预判，穿行在一条条黑暗的小巷之中。
我不知道靖王爷的据点在哪里，但我记得，在含元殿，他那些亲信死士的护腕上，都绣着一个很特别的、用银线勾勒出的“狼首”图腾。
我曾经在陪同幕玄辰视察京城防务时，偶然见过一次。在南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有一家名为“狼图腾”的皮货行，专卖北地特产的狼皮、狐裘，其招牌上的图腾，与那些死士护腕上的，一模一样。
当时只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靖王爷设在京城内，最明目张胆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一个靖王爷！
当我浑身沾满风雪，如同一个普通的逃难者，出现在那家灯火通明、却门可罗雀的“狼图腾”皮货行门口时，门口两名伙计打扮的壮汉，立刻用警惕的目光锁定了我的身影。
“店家，关门了，明日再来吧。”其中一人冷冷地开口。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抬起头，让帽檐下的脸露出一半，平静地说道：“告诉靖王爷，他想要的‘钥匙’，主动来找他了。”
两名壮汉脸色剧变！
……
半刻钟后，在皮货行幽深的后院密室里，我见到了刚刚逃出生天的靖王爷，幕从云。
他显然也经历了一场血战，左臂用白布吊着，身上还穿着那件在宫宴上就已染血的王袍，只是此刻敞着怀，露出了里面包扎的伤口。一个面容阴鸷的幕僚，正在低声向他汇报着什么。
看到我被带进来，靖王爷那双狭长的凤眸里，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错愕，紧接着，便被一种浓烈如火的惊喜与玩味所取代。
“秦姑娘？”他挥手让幕僚退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本王还以为，你现在应该正跟着我那位好侄儿，狼狈地逃窜出城呢。怎么，他把你抛弃了？还是说……你想通了，觉得本王才是你更好的选择？”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感，仿佛我是一个走投无路，前来投奔他的玩物。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静静地走上前，脱下了头上的兜帽，任由那冰冷的雪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我直视着他那双充满了审视与占有欲的眼睛，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冷静到不带一丝情感的语调，缓缓开口。
“王爷，你想合作，可以。”
靖王爷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正要开口。
我却直接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但不是你利用我，而是我们平等合作。”
靖王-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眯起了眼睛，身体前倾，似乎想要重新认识一下眼前这个女孩。
我没有给他揣测的机会，直接抛出了我的，也是他的……终极筹码。
“我帮你实现你的夙愿，而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在这间密室中轰然炸响！
“——我要你起兵！我要这天下，彻底乱起来！”
靖王爷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我迎着他那不敢置信的目光，一字一顿，说出了我那疯狂计划的最终目的。
“棋盘乱了，下棋的人，才会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