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一点细如牛毛的金芒，在我收缩到极致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绝望的、被无限放大的光点。
完了。
这是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情蛊。
这传说中比世间任何剧毒都更霸道、比任何枷锁都更牢固的禁忌之物，一旦入体，便会与灵魂绑定，不死不休。
我躲不掉，也挡不住。
我几乎已经能感受到那枚金针穿透眉心，刺入灵魂的冰冷触感。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连思维都几乎停滞的瞬间，一道身影，比我的反应更快，比那枚金针更快，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猛地横在了我的身前！
是幕玄辰！
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只来得及用一个动作，表明他全部的意志。
他张开双臂，将我死死地、不留一丝缝隙地圈入怀中。他那只刚刚在蛊族圣地中才恢复过来的左臂，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紧紧地护住我的头，将我的脸死死地按在他的胸膛。
我被他禁锢在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耳边呼啸而过的毒雾风声。
紧接着，我感到他抱着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被蜂蜇了一下般的轻颤，若非我们此刻紧紧相拥，我甚至无法察觉。
但就是这一下轻颤，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猛地抬起头，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更紧地按了回去。
“别动。”
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沙哑，虚弱，却带着一丝让我心安的、奇异的温柔。
毒雾，渐渐散去了。
那些悍不畏死的死士，在引爆毒蛊囊的那一刻，似乎也完成了他们最后的使命，残余的几人迅速遁走，消失在山林之间。
狭窄的峡谷，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幕玄辰抱着我的手臂，渐渐失去了力气。
他的身体，软软地向我倒来。
我连忙扶住他，让他靠在我的怀里。直到这一刻，我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毫无血色。那双总是蕴藏着星辰大海的深邃眼眸，此刻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他的唇角，却还残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仿佛心愿得偿般的浅淡笑意。
他就这样，软倒在我的怀里，彻底地、沉沉地昏了过去。
“幕玄辰！你醒醒！幕玄辰！”
我慌了，彻底地慌了。我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声音里带上了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我用灵力探入他的体内，却发现他的经脉平稳，气息悠长，除了有些虚弱之外，没有任何中毒或受伤的迹象。
那枚金针呢？
我猛地转身，看向他的后背。
那里光洁一片，连一个最细小的针孔都没有。那枚细如牛毛的金色情蛊，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入体之后，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我知道，它在。
它就在幕玄辰的身体里，在他的灵魂深处，种下了一颗最霸道、也最甜蜜的毒。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的手在颤抖，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峡谷的另一头传来。
“秦小姐！你们没事吧？”
是柳若烟。她显然也是循着刚才那股惊人的能量爆发赶来的，身后还跟着几名气喘吁吁的凤衣台精锐。
当她看到倒在我怀里的幕玄辰时，脸色瞬间变了。
“殿下他……他怎么了？”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想要为幕玄辰检查。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残留的、尚未完全散尽的毒雾气息，以及我那失魂落魄的神情时，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位以冷静果决着称的凤衣台统领，此刻竟骇得面无人色，声音都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这是圣女一脉秘传的……‘焚心’之毒？不对……气息不对……”
她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刚才……是不是有一枚金色的针？”
我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
“完了……”
柳若烟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她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绝望”的情绪。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那是‘情蛊’……”
“蛊族传说中，以施蛊者心头血与一缕情丝炼化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就的无解之蛊……此蛊无形无质，无视任何防御，只会追寻被锁定的‘情敌’气息。一旦种下……”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无比复杂，有惊恐，有嫉妒，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一旦种下，中蛊之人，醒来之后，会疯狂地、毫无保留地爱上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那种爱，会深入骨髓，融入灵魂，至死不渝，无药可解！哪怕对方是生死仇敌，哪怕对方让他去死，他也会……甘之如饴。”
轰！
柳若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天雷，在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看着怀中幕玄辰那张苍白而俊美的睡颜，我的心，彻底乱了。
疯狂地爱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这个念头，像一颗带着魔力的种子，在我混乱的心田中，疯狂地生根、发芽！
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诱惑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疯狂叫嚣着：
“让他看到你！只要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他就会永远属于你！他会爱你胜过生命，他会为你做任何事，你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隔阂、任何猜忌！”
是啊，只要我在这里守着，等他睁开眼，一切就都圆满了。
我一直以来的不安，我对我们之间未来的迷茫，都会在这霸道的蛊毒面前，烟消云散。
可是……
另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却在我的灵魂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呐喊：
“那不是他的爱！那是蛊毒的控制！你想要的，是这样一个被操控的傀儡吗？你想要他从此以后对你的所有情深义重，都源于这卑劣的蛊毒，而非他自己的本心吗？秦清，你甘心吗？！”
不！我不甘心！
我想要的，是那个会在危险时毫不犹豫将我护在身后的幕玄辰，是那个会因为我的成就而与有荣焉的幕玄辰，是那个会在我迷茫时坚定地说“我会在你身边”的幕玄辰！
我想要的，是他清醒的、自由的、完整的爱！
而不是一个被“情蛊”操控的、只会说爱的躯壳！
我的内心，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理智与情感，欲望与坚守，如同两头疯狂的野兽，在我的脑海中互相撕咬，几乎要将我的神智撕裂！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如果……如果我现在离开，让柳若烟，或者让其他人守在这里。
那么他醒来之后，就会疯狂地爱上别人。
到那时，我会不会就此……永远地失去他？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想到他会用那种深情无比的、我从未见过的眼神，去看另一个人，我的心脏就痛得像是要被活生生剜掉一块！
不行！我做不到！
我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看着他紧闭的眼，心中那份自私的占有欲，如同疯长的藤蔓，将我的理智一寸寸地缠绕、绞杀！
“秦小姐？”柳若烟看着我变幻不定的脸色，试探着开口，“你……你打算怎么办？殿下他……可能随时都会醒过来。”
她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我内心挣扎的平衡。
我猛地回过神。
是啊，他随时都会醒来。
我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我必须做出选择。
是选择一个永远爱我的“他”，还是选择放手，去赌一个可能会永远失去他的未来？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地、颤抖地，抚过他苍白的脸颊，划过他紧抿的薄唇。
那上面，还残留着属于我的温度。
我的心，在这一刻，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一旁同样不知所措的柳若烟，用一种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说道：
“你……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