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祭坛顶端的净化之光已然平息,只余凹槽中那点蓝光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月曦剑恢复了沉寂,剑身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只是那份濒死的绝望感略微淡去,仿佛刚刚的共鸣为它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我站在祭坛边缘,感受着体内被那蓝光抚慰后残留的暖意,以及精神力些许的恢复,但心中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废墟暂时恢复了死寂,低等魔物被净化一空,连那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似乎也退到了更远的阴影深处。但这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加令人不安。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猎食者潜伏爪牙的沉默。
我不能再停留于此。祭坛的净化能力显然有限,而且它本身似乎也蕴含着不祥的秘密。那些被压制下去的暗红符文,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被激活。我必须趁现在,探索这片废墟,寻找线索,或者……仅仅是寻找一条生路。
小心翼翼地从祭坛顶层走下,脚踏在相对“干净”的暗青色石面上,我警惕地环顾四周。怀中的星符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温热,像一枚小小的护身符,驱散着试图重新汇聚过来的稀薄魔气。月曦剑被我紧握在手,剑尖低垂,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祭坛所在的区域,似乎是这座毁灭城市的中心广场。放眼望去,残破的建筑骨架指向暗红色的天穹,如同巨兽死后的枯骨。地面上散落着锈蚀的兵甲碎片、焦黑的木料,以及一些……依稀可辨的、属于人类的苍白骨骸。有些骨骸姿态扭曲,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有些则紧紧相依,似乎在末日来临那一刻仍在试图彼此守护。
这些无声的遗骸,与脑海中那辉煌城市陷落的记忆碎片相互印证,让我的心阵阵抽紧。这里,曾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如今,只剩下一片被魔气浸透的死亡坟场。
我选定了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一条相对宽阔、通往废墟深处的街道残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脚踩在碎石和骨殖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街道两旁的建筑损毁得更加彻底,几乎找不到一堵完整的墙壁。魔气的侵蚀在这里留下了更深的烙印,一些焦黑的残垣上,生长着一种暗紫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怪异苔藓,它们散发出令人头晕的甜腻腐臭,我不得不屏息绕行。
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让我停下了脚步。
街道在这里被一片巨大的、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褐色藤蔓丛林彻底堵塞了。这些藤蔓粗如儿臂,表面布满了吸盘状的口器和尖锐的倒刺,它们相互缠绕、攀附在残存的建筑之上,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障碍。藤蔓丛中,隐约可见一些被缠绕、包裹起来的物体,形状像是……人或动物的干瘪尸体!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藤蔓似乎能吸收声音与光线。靠近它们,连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变得微弱下去,周围的光线也仿佛被吞噬,变得更加昏暗。一种针对灵魂的、冰冷的吸扯力从藤蔓丛中散发出来,让我感到神魂微微不稳,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将我的意识从身体里拉出去。
噬魂魔藤!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伴随着一段模糊的记忆警示:这种魔物并非实体攻击见长,而是以生灵的精神力、灵魂能量为食,极其难缠,一旦被其缠绕,神魂会迅速枯竭,沦为它们的养料。
不能硬闯!我立刻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月曦剑的物理斩击对它们效果恐怕不大,而那净化之光,在如此大片的魔藤面前,消耗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就在我思考对策之际,异变再生!
我左手边一栋半塌的房屋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不是魔物的嘶吼,也不是低语,是……人声?!
我瞬间汗毛倒竖,月曦剑倏地指向声音来源,苍白的剑光在昏暗的街道上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谁?!”我低喝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阴影里,一阵窸窣作响,随后,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拄着一根扭曲的木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人?
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袍,身形干瘦得如同骷髅,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皱纹和污垢,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意外地没有浑浊,反而闪烁着一种疲惫却清醒的光芒。他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他身上,却没有丝毫魔气侵蚀的迹象!
在这片被魔物占据的死亡废墟中,竟然还有一个活着的、神智清醒的人类?!
警惕心瞬间提升到顶点。事出反常必有妖!
“年轻人……别紧张……”老人开口了,声音苍老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我……没有恶意。”
他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手中的月曦残剑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怀念,有悲伤,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月曦……竟然还在……可惜,也成了这副模样……”他喃喃自语。
他竟然认得月曦剑?!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没有放松戒备,剑尖依旧遥指着他。星符的温热提醒着我保持清醒,防止这是某种更高阶魔物的幻惑伎俩。
“我?”老人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在他干瘪的脸上显得格外凄凉,“一个……早就该死,却因为一点执念,苟活至今的……守墓人罢了。”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片噬魂魔藤:“你想过去?这条路,走不通了。这些‘噬魂妖蔓’是‘祂’降临后滋生出来的,专门吞噬残存的魂灵,净化之光对它们效果有限,除非……能找到它们的‘核心母株’。”
“祂?是谁?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抓住他话语中的关键,急促地问道。这些疑问困扰我太久了。
老人的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回忆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是……一场灾难。来自‘界外’的黑暗……我们称其为——蚀月魔君。”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恐惧与恨意,“祂撕裂了天穹,带来了无尽的魔潮……光辉之城‘曦光城’……首当其冲……”
曦光城!果然是我记忆中那座城市!
“月曦剑,曾是守护圣剑,持于‘曦光圣女’之手……”老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我手中的残剑上,带着无比的敬意与痛惜,“圣女殿下……她……她为了给民众争取撤离的时间,持剑迎战魔君……最终……剑碎人亡……”
圣女?持剑迎战?剑碎人亡?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脑海中那持剑与巨大魔影交战的画面再次浮现,这一次,那持剑者的身影似乎清晰了一瞬——一个笼罩在朦胧光辉中、决绝而悲伤的女性侧影!
难道……那不是我?!或者说,不完全是“我”?这把剑,这段记忆,属于那位“曦光圣女”?!那我现在……又算什么?一个承载了逝者记忆与残魂的容器?一个偶然闯入此地的旁观者?
混乱的思绪几乎要将我的大脑撕裂。
“你……”我声音干涩地看着老人,“你认识……圣女?”
老人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我……曾是神殿的一名普通执事,负责看守……这座‘源初祭坛’。”他指了指我来的方向,“祭坛核心的那点‘源初之光’,是曦光城存在的根基,也是……圣女殿下最后用生命保下的、对抗魔气的唯一‘火种’。”
他的话语,与我之前的记忆碎片和经历相互印证。
“那你可知,如何才能离开这里?或者……彻底净化这片魔域?”我追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更深的苦涩:“离开?难。魔君虽未常驻此界,但其力量已污染了这片土地的根源。至于净化……除非能修复月曦,引动真正的‘月华星辉之力’,或者……找到传说中能与‘源初之光’共鸣的‘星核’……但星核……早已随着神殿的陷落而失落了……”
星核?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星符。这来自天市垣的令牌,是否与那失落的星核有关?
就在这时,那片噬魂魔藤突然剧烈地蠕动起来!仿佛被我们的交谈,或者被星符无意中散发的星辉所刺激!藤蔓中心的吸盘张开,发出嘶嘶的声响,那股针对灵魂的吸力陡然增强!
“不好!它们被惊动了!”老人脸色一变,急促道,“快走!它们的目标是活物的神魂和……你身上那点特殊的气息!”
他指的是星符?!
不等我反应,数条粗壮的魔藤如同毒蛇般,猛地从藤蔓丛中激射而出,直扑我和老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小心!”
我几乎是本能地挥动月曦剑,苍白的剑光斩向最先袭来的魔藤。
“嗤!”
剑光划过,魔藤被斩断一截,断口处喷出暗紫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更加刺鼻的恶臭。但断掉的藤蔓落地后依旧扭曲蠕动,而更多的魔藤前仆后继地涌来!
月曦剑的净化效果对它们确实不佳,只能勉强阻隔!
老人也挥舞着手中的木杖,杖头亮起一层微弱的乳白色光晕,勉强荡开靠近的藤蔓,但他显然力不从心,身形踉跄。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这些魔藤耗死在这里!
“跟我来!”老人一边抵挡,一边指向旁边一条狭窄的、被瓦砾半掩的巷道,“我知道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没有更好的选择,我紧随其后,一边挥剑断后,一边冲进了那条阴暗的巷道。
魔藤在我们身后疯狂追击,如同汹涌的暗褐色潮水。
巷道曲折幽深,布满障碍。老人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拄着杖,速度却不慢。七拐八绕之后,他推开一扇隐蔽在倒塌石墙后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我们先后冲了进去,他反手迅速将门关上。
门外,传来魔藤撞击铁门的沉闷声响,以及那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但它们似乎无法突破这扇看似普通的铁门。
暂时……安全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隐蔽的地下室,空间不大,空气混浊,带着尘土和霉味。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罐子和破损的家具,中央有一张简陋的石桌,桌上放着一盏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水晶灯,正是这灯光,驱散了地下室的部分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老人关好门后,也疲惫地靠在门板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看着这个神秘出现的老人,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他是谁?真的只是一个幸存的执事?他为何能在这魔域中存活至今?他又为何对月曦剑和圣女如此了解?
而他口中的“蚀月魔君”、“源初之光”、“星核”……这些信息,如同拼图一般,正在将我拖入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谜团中心。
这个斩魔之梦,似乎正在逐渐揭开它血腥而残酷的真实面貌。
而我,手持残剑,身怀异宝(星符),又承载着疑似圣女的记忆碎片,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我看着手中微微鸣动、仿佛在回应这安全环境的月曦残剑,又看了看那盏散发着宁静白光的水晶灯,心中充满了迷茫与一种莫名的……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