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页岛以西海域,那艘搁浅的金属船只如同一个来自异域的巨兽,沉默地卧在冰冷的沙滩上,其流畅的线条和未知的材质与周围粗犷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北方分舰队发现它后,不敢贸然靠近,立刻将消息以最高密级传回了新明港。当镇国秦王吴铭看到信使描绘的“银灰色金属”、“无帆无桅”以及那“蓝色星球徽标”时,一股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这绝非本时代任何已知文明所能建造!
他立刻下令,封锁消息,严禁外泄,同时命令北方分舰队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严密监视该船,并派出最精干可靠的“风信营”小队,携带武器和记录工具,设法靠近侦察,但绝不允许登船,也禁止触碰任何物品。
“王爷,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老陈看着吴铭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声音都有些发颤。林风、徐妙锦等人也屏息凝神,等待着吴铭的判断。
吴铭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或许来自海外极远之地,或许……来自不可知的未来。”他无法解释“未来”这个概念,只能用模糊的词语描述。
未来?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匪夷所思,但看到吴铭那绝非玩笑的神情,又不得不信了几分。
“此事,列为新明最高机密,仅限于在场几人知晓。”吴铭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对外只宣称发现一艘不明身份的遇难番船,形制古怪,已派人看守。所有接触过此事的人员,一律暂时隔离,严加审查。”
他深知,这个发现一旦泄露,引发的恐慌和贪婪将足以摧毁新明。大明、尼德兰、乃至所有势力,都会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般扑过来。
就在新明高层被这超越认知的发现搅得心神不宁之际,南方局势再次发生变化。接连遭受重创和诡异爆炸惊吓的大明巡海特遣舰队,彻底失去了再战的勇气,狼狈南撤,一路逃回了福建。惨败的消息传回南京,朝野震动。主战派声势大挫,而主张“羁縻”、“以夷制夷”的声音再次抬头。更重要的是,那两场离奇的爆炸,以及新明在战报中隐晦提及的“天象异动”、“或有妖人作祟”,使得朝廷内部对新明的态度变得更加复杂和忌惮。短期内,大明似乎无力也无意再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远征。
几乎同时,尼德兰使者范·里贝克再次不请自来。这一次,他的态度收敛了许多,不再提那些苛刻的条件,而是转达了科恩总督新的“建议”:鉴于新明已证明其拥有抵御大明的能力,尼德兰东印度公司愿意与新明建立“平等的”贸易关系,并可以“有限度”地提供一些火器和技术,以换取新明在北方的皮毛、药材等特产,以及……共享关于那艘“不明金属船”的任何信息。
“他们果然也知道了!”林风怒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吴铭倒是相对平静,北方海域并非完全封闭,尼德兰人或其他势力的船只发现异常并不奇怪。“告诉他们,贸易可以谈。但技术援助和金属船的信息,免谈。”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提醒他们,那艘船附近海域‘不太平’,有未知的危险,让他们的人最好不要靠近。”
他这是在借力打力,用那艘神秘金属船潜在的威胁,来警告和牵制尼德兰人。
处理完外部压力,吴铭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对那艘金属船和两次爆炸事件的调查上。格物院在徐妙锦的带领下,对爆炸残留物进行了更深入的分析,确认其中含有数种完全未知的化学成分,其能量释放效率远超黑火药。而对“风信营”从金属船外围带回的一些非核心样本(如一块脱落的、类似绝缘材料的碎片,几滴凝固的、疑似润滑油的液体)的研究,更是让格物院的学者们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其构成和原理。
“王爷,这些东西……绝非人间能有。”一位老工匠颤抖着说道。
吴铭的心情愈发沉重。这未知的第三方势力,拥有着碾压这个时代的技术,其目的不明,是敌是友难辨。那两次爆炸,是警告?是示威?还是某种实验?
几天后,负责监视金属船的北方分舰队传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那艘船周围的海域,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海水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剧烈翻涌,天空会出现短暂而扭曲的光晕,甚至偶尔能听到一种低沉的、非自然的嗡鸣声。派去侦察的“风信营”小队也报告,靠近船只一定范围后,会感到头晕目眩,携带的罗盘会疯狂乱转。
那艘船,仿佛是一个不稳定的能量源,或者一个……活物。
“不能再等下去了。”吴铭下定决心,“必须想办法弄清楚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但绝不能贸然行动。”
他召集了格物院和“风信营”的精英,组建了一支特殊的探险队,由徐妙锦亲自带队(因她心思缜密,且对格物有深入研究),配备最完善的防护装备和记录工具,任务不是进入船体,而是在尽可能近的距离进行观察、记录和采样,尝试与可能存在的“船员”进行非接触式沟通(例如通过灯光、旗帜信号等)。
“妙锦,此行事关重大,但也极其危险。”吴铭握着妻子的手,眼中满是担忧,“若有任何不对,立刻撤退,安全第一!”
徐妙锦坚定地点了点头:“夫君放心,妾身晓得轻重。”
探险队乘坐经过特殊加固的小艇,在北方分舰队的掩护下,再次驶向了那片被诡异气氛笼罩的海域。越靠近那艘金属船,那种莫名的压抑感就越发强烈。海水呈现出不正常的深蓝色,偶尔有电蛇般的流光在船体表面一闪而过。
按照预定计划,探险队在距离船只约一里处停下,尝试用灯语和旗语发出友好的信号。然而,没有任何回应。那艘船依旧死寂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巨大的金属坟墓。
徐妙锦下令放下更小的舢板,由几名胆大心细的“风信营”好手穿着厚实的防护服,携带工具,试图再靠近一些,采集船体表面和周围海水、空气的样本。
就在舢板缓缓靠近,距离船体不足百米时,异变陡生!
金属船靠近水线的一个部位,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一个缺口,一道柔和但异常明亮的光束从中射出,精准地扫过了那艘小舢板!
舢板上的几名队员瞬间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法,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而那道光束在扫描完舢板后,迅速收回,缺口也瞬间闭合,仿佛从未打开过。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撤退!快撤退!”徐妙锦在后方船上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声嘶力竭地下令。
负责掩护的北方分舰队立刻开炮示警,并用船体挡住舢板方向。探险队仓皇拖着昏迷的队员和采集到的少量样本,迅速撤离了那片死亡海域。
经此一事,那艘金属船的威胁性被提到了最高级别。它并非毫无反应的死物,而是拥有某种自主防卫机制!被光束扫中的几名队员虽然很快苏醒,但都出现了短暂的记忆空白和方向感丧失,身体并无大碍,但这更让人感到恐惧——对方掌握着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消息传回,吴铭久久不语。面对这种完全超出认知和对抗能力的未知存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笼罩了他。新明周旋于大明、尼德兰、北方部落之间,尚可凭借智慧、勇气和些许技术优势挣扎求存。但面对这来自星海或者未来的造物,他们如同蝼蚁仰望苍穹。
“暂时……放弃对那艘船的主动接触。”吴铭最终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加强监视和封锁,记录一切异常现象。我们的重点,还是要放在应对这个时代的威胁上。”
他意识到,在真正理解那艘船和其背后的势力之前,盲目接触无异于自杀。新明需要时间,需要发展,需要先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才有可能去面对那更深邃的未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新明决定暂时搁置金属船问题,全力内政和防御之时,南方再次传来噩耗——琉球王国发生剧烈政变!一直与尼德兰人和岛津家往来密切的首里城权贵集团,在获得大批西式火器和浪人佣兵支持后,突然发难,软禁了持保守态度的国王,血腥清洗了反对派,宣布琉球全面倒向尼德兰-岛津联盟,并授权尼德兰人在那霸港建立永久性的商馆和炮台!
琉球,这把扼守东北亚海路咽喉的钥匙,终于落入了尼德兰人之手。新明的海上生命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直接威胁。更大的风暴,已然降临。
琉球政变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新明港上空炸响。尼德兰人与日本岛津家的势力终于撕下了伪装,直接控制了这片战略要冲。这意味着新明通往南洋、日本乃至与大明治下港口进行转口贸易的南方海路,被扼住了咽喉。镇国秦王吴铭接到急报时,正在查看北方分舰队送来的、关于那艘神秘金属船最新监测记录——船体周围的异常能量波动似乎有增强的趋势。南北两线同时告急,且威胁的性质截然不同,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王爷,琉球失陷,我们在南方的贸易线几乎被切断!来自朝鲜的硝石硫磺运输也变得极其危险!”老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尼德兰人下一步,很可能就是以琉球为基地,直接威胁我们的本土!”
林风更是怒不可遏:“王爷!不能让这些红毛鬼和倭寇如此嚣张!末将请命,率舰队南下,趁其立足未稳,夺回琉球!”
吴铭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巨大的海图前,目光在琉球、新明、大明沿海以及北方那片标记着金属船的区域之间来回移动。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直接出兵琉球,与尼德兰-岛津联军正面冲突?新明舰队刚刚经历与大明水师的恶战,虽有斩获,但也需要休整和补充。尼德兰人经营已久,又得岛津家支持,在琉球以逸待劳,胜负难料。更何况,那艘诡异的金属船和其背后未知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必须保留足够的力量应对不测。
但若坐视不理,让尼德兰人彻底消化琉球,建立起坚固的堡垒和海军基地,那么新明将永远被封锁在北方一隅,失去发展的空间和外部资源的输入,慢性死亡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不能硬拼,但也不能坐以待毙。”吴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林风,舰队需要休整,但也不能让尼德兰人太好过。你挑选精锐水手和‘锐士营’好手,组成数支突击小队,乘坐快船,南下琉球海域。你们的任务不是决战,是骚扰、破交!袭击他们的运输船,骚扰他们的港口设施,焚毁他们的仓库,支持琉球内部尚未被完全镇压的反抗力量!要让科恩知道,拿下琉球,不等于就能高枕无忧,他必须为此付出持续的代价!”
这是袭扰战术,旨在拖住敌人,消耗其精力,为新明争取更多的时间。
“老陈,你立刻通过所有渠道,向大明朝廷紧急通报琉球政变及尼德兰人、日本人控制该地的消息。要强调此事对大明海疆安全的巨大威胁,尤其是对江南财赋重地海上通道的潜在危险。务必让朝廷意识到,西夷之祸,已迫在眉睫!”
这是驱虎吞狼之策,试图将大明的注意力引向尼德兰人,哪怕不能促使大明直接出兵,至少也能牵制其部分力量,或者改变其对琉球事变的漠视态度。
“另外,”吴铭看向徐妙锦,“格物院暂停对那金属船的主动研究,集中所有力量,全力攻关两件事:第一,进一步提高我们火炮的射程和精度,尤其是对岸轰击的能力;第二,加快对开花弹的稳定化和量产化研究!我们需要更强的攻坚和威慑能力!”
内部挖潜,技术突破,是应对长期围困的根本。
命令下达,新明再次如同上紧的发条般行动起来。林风精心挑选的突击队很快组建完毕,搭乘数艘经过伪装、速度极快的纵帆船和桨帆船,借着夜色掩护,悄然南下,如同毒蛇般潜向琉球群岛。他们的存在,很快就在琉球周边海域掀起了腥风血雨,几艘落单的尼德兰补给船被焚毁,那霸港外围的哨所遭到夜袭,一些与新政变当局合作的琉球官员遭遇不明身份的刺客……科恩总督在琉球的“美好时光”被打断,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来应对这些神出鬼没的袭击,建立稳固统治的进程被大大延缓。
而老陈派往大明的信使,也带回了初步反馈。大明朝廷对琉球事变反应不一,沿海督抚确实感到了威胁,尤其是江南地区的官员,对海上商路可能受阻忧心忡忡,呼吁朝廷干预的声音有所增大。但朝中中枢依旧顾虑重重,主要精力仍放在北元残余和内政上,对于是否在遥远的琉球与西夷冲突,争论不休,难有定论。
这在意料之中。吴铭并不指望大明立刻出兵,只要能在朝堂上形成对西夷的警惕和压力,分散尼德兰人的注意力,目的就达到了。
就在新明全力应对南方危机时,北方再次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那艘金属船周围的能量波动越来越频繁和剧烈,甚至偶尔会在夜间散发出诡异的、变幻不定的光芒。负责监视的北方分舰队报告,他们观察到有类似无人机(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名词)的小型飞行器从船体某个部位起降,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消失在天际。更令人担忧的是,巴特尔派人送来急信,称在黑龙江更上游的部落中,开始流传关于“天上来的铁鸟”和“会发光的巨人”的传说,一些部落民众莫名病倒,症状古怪,医药无效。
那艘船的影响,似乎在扩散!
“不能再被动监视了!”吴铭感到了事态的紧迫性,“我们必须知道它到底想干什么!”
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再次派出探险队,但这次的任务不是接触,而是在多个预设的、距离金属船不同远近的观察点上,建立长期的、自动化的监测站(利用改进的钟表机构和简单的留影装置——类似于原始相机),记录一切数据。同时,尝试在那艘船可能的活动路径上,布设一些由格物院设计的、极其原始的声响和震动传感器,希望能捕捉到更多信息。
这是一场豪赌,用有限的、笨拙的技术手段,去窥探一个远超时代的造物。
探险队再次出发,这次行动更加谨慎,如同在巨兽巢穴边筑巢的鸟儿,小心翼翼,不敢惊动分毫。他们成功地在一处距离金属船约五里的隐蔽海岬上建立了第一个观测点,并开始布设传感器。
然而,就在观测点建立后的第三天夜里,负责值守的“风信营”队员透过原始望远镜,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那艘金属船靠近顶部的位置,突然如同莲花般绽放开来,露出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洞口,一个模糊的、似乎是人形的发光体从洞口中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中,静静地“注视”着新明观测点的方向,足足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沉回船内,洞口随之闭合。
消息传回,吴铭和所有知情者都感到毛骨悚然。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存在,还在“观察”他们!那发光的人形,是船员?是机器人?还是某种全息投影?
未知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就在新明上下被北方异象搅得人心惶惶之际,南方战场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林风派出的突击队,在一次成功的破交行动中,俘获了一艘装载着重要物资和人员的尼德兰通讯船。从俘虏口中,他们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科恩总督对琉球目前的混乱局面极为不满,认为岛津家提供的浪人佣兵纪律涣散,难以有效控制局势,并且,尼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内部,对于是否要在远东投入如此巨大的资源与一个难以啃下的新明长期对抗,产生了严重分歧!部分董事认为,应该将重点放在利润更丰厚的南洋和印度,而不是在寒冷的北方与一个硬骨头死磕。
“科恩的压力很大……”吴铭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信息,“或许,我们有机会……”
他立刻下令,通过被俘的尼德兰军官,向科恩传递一个信息:新明无意与尼德兰东印度公司为敌,之前的冲突皆因误会和贵方咄咄逼人而起。新明愿意就贸易、乃至共同开发北方资源(暗示皮毛、药材,甚至模糊提及那艘“古怪沉船”)进行谈判,前提是尼德兰势力退出琉球,并保证新明商船的安全通行。
这是一次试探,一次在敌人内部出现裂痕时的果断出手。吴铭在赌,赌科恩更看重实际利益,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征服野心,赌尼德兰东印度公司的贪婪,会压倒其扩张的冲动。
南北两线的压力,内部技术的瓶颈,外部势力的虎视眈眈,以及那悬于头顶的、来自未知领域的巨大谜团……新明这艘航船,正行驶在一条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凶险的航道之上。吴铭站在舵位,目光扫过惊涛骇浪与重重迷雾,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决策,都将决定着这艘船以及船上所有人的命运。是冲破重围,找到新的生机,还是在这错综复杂的乱局中倾覆沉没,答案就在不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