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晚,是个外卖骑手。当然,我更愿意称自己为“城市夜行侠”——在大多数人沉睡的深夜,我骑着电动车穿梭在空荡的街道,把热腾腾的食物送到那些饥肠辘辘的守夜人手中。
这份工作我已经干了两年。喜欢它的自由,喜欢深夜城市特有的静谧,也喜欢那些在凌晨时分仍亮着灯的窗口背后的人间故事。
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送出一份永远无法送达的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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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从那个异常闷热的八月夜晚说起。
那晚气象台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晚上十一点,我接完最后一单,准备收工回家。手机却在这时响起了接单提示音——深夜加单虽然常见,但在这个天气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本打算拒单,但看到送达地址时犹豫了:幸福小区3号楼404室。这个地址我有印象,就在我回家的路上,顺路。
再看订单内容: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笼小笼包,一份清炒时蔬。备注只有两个字:快点。
顾客Id叫“等风来”,头像是一张黄昏时分的窗台照片。
我叹了口气,点击接单。暴雨前的风已经开始呼啸,树枝在风中疯狂摇摆,像一群失控的舞者。
取餐很顺利。餐厅老板看到地址,愣了一下:“又是幸福小区3号楼404?”
“怎么?这地址有什么问题吗?”我一边打包一边问。
老板摇摇头,欲言又止:“没什么...就是最近经常有这个地址的订单,而且都是这个点。”
我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三十七分。
“可能是个夜猫子吧。”我没多想,提着餐盒冲进夜色。
去幸福小区的路上,雨终于落下来了。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是倾盆暴雨,砸在头盔上啪啪作响。街道迅速积水,我的电动车像小船一样破开水面。
幸福小区是个老式居民区,没有电梯,楼道灯一半是坏的。我把车停在3号楼楼下,锁好,提着餐盒冲进楼道。
一楼到二楼的灯是好的。二楼到三楼,灯坏了,我打开手机手电筒。三楼到四楼,连手电筒的光都似乎被某种黑暗吸收了,只能勉强看清脚下。
404室在楼道最深处。我走到门前,发现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家里有人。
我敲门:“您好,外卖。”
没有回应。
我提高音量又敲了一次:“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依然寂静。
奇怪。我拿出手机,拨打订单上的联系电话。铃声在门内响起,清脆而突兀,一遍又一遍,但始终无人接听。
可能是睡着了?或者戴着耳机没听见?我在门口等了五分钟,期间又敲了三次门,打了两次电话,全部石沉大海。
按照公司规定,如果无法联系顾客,我可以将外卖放在门口,拍照留存后离开。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妥。也许是门缝下那缕微弱的光,也许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气味——不是臭味,而是一种陈旧的、灰尘混合着药味的奇怪气息。
我蹲下身,想从门缝往里看,却什么也看不见。正当我准备放弃时,门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
“您好?有人在吗?”我赶紧问。
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传来,轻得像一阵风:“放...门口吧...”
声音里透着疲惫,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需要我帮您拿进去吗?”我下意识地问。
“不...不用...”声音断断续续,“放门口...就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餐盒放在门口,拍了照,转身离开。走到楼梯口时,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门缝下的光,灭了。
就像有人关掉了灯,或者...站在门前,挡住了光线。
我快步下楼,心里莫名发毛。回到电动车旁,雨已经小了些。我解锁手机,准备点击“送达”,却发现订单状态异常——系统显示“顾客已取消订单”。
取消了?可是我刚刚才和顾客说过话啊。
我刷新页面,确实显示订单已取消,钱款将退回顾客账户。按照流程,这份外卖我应该带回餐厅处理,或者自己处理掉。
我抬头看向四楼的那个窗口。一片漆黑。
算了,也许是顾客改变主意了。我把餐盒放进外卖箱,骑车离开。雨后的街道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凉爽了许多。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反复出现那个黑暗的楼道,那扇紧闭的门,还有那个虚弱的声音说“放门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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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我再次接到了幸福小区3号楼404室的订单。
这次是炒饭和汤,备注依然是那两个字:快点。
我盯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很久。昨天的事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最终还是接了单——我需要钱,而这一单的配送费比平时高50%。
取餐时,我又见到了昨天的餐厅老板。他看到地址,脸色变了变。
“小哥,又是那个地址?”
“嗯。”我点点头,“您昨天说最近经常有这地址的订单?”
老板压低声音:“连着七天了,每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都是同样的订单内容。第一天我送过,第二天换了另一个骑手,第三天又换...你是第四个送这个地址的骑手。”
我心里咯噔一下:“前几个骑手...有没有说什么?”
老板摇头:“没细问,但感觉他们送完后就再也没接过这片的单子。”
我提着餐盒离开餐厅,心里七上八下。电动车驶向幸福小区,今晚没有雨,但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街道格外黑暗。
3号楼依旧矗立在夜色中,像一个沉默的巨人。我停好车,深吸一口气,走进楼道。
今晚的楼道灯全部坏了。我从一楼开始就打开手电筒,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伴随着某种细微的、像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声音也停了。
幻听。我告诉自己,继续上楼。
来到404室门口,门缝下依然透出微弱的光。我敲门:“您好,外卖。”
和昨晚一样,没有回应。
我打电话,铃声在门内响起。这次响了八声,就在我准备挂断时,电话被接起了。
但没人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某种...咀嚼声?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我说。
咀嚼声停了。那个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放...门口...”
“您不拿进去吗?食物会凉的。”
“我...等会儿拿...”声音顿了顿,“谢谢...”
电话挂断了。
我站在门口,陷入矛盾。直觉告诉我应该离开,把餐盒放在门口就好。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让我无法转身——那个声音里的虚弱感,那种几乎要断气的喘息,让我无法置之不理。
“老先生,”我对着门说,“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要我帮您叫救护车吗?”
门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听起来痛苦极了。咳嗽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慢慢平息。
“不...不用...”声音更加虚弱了,“放下...走吧...”
我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可能很愚蠢的决定:“我把餐盒放在门口,但我不会马上离开。我会在楼梯口等五分钟,如果您不出来拿,我就报警。”
门内沉默了。
我放下餐盒,退到楼梯口,靠墙站着。手机计时器开始五分钟倒计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404室的门始终没有打开。
四分钟...三分钟...两分钟...
就在倒计时还剩一分钟时,门开了。
只是一条缝,一只苍白干瘦的手伸出来,摸索着抓住了餐盒的袋子,然后迅速缩了回去。门关上,上锁。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我甚至没看清门后的人。
但那只手...瘦得皮包骨头,青筋暴起,指甲很长,里面似乎有污垢。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那不是普通老人的手,那是...饿久了的手,是病重之人的手。
下楼时,我的腿有些发软。回到电动车旁,我发现订单再次被取消了——就在门开前的几秒钟。
这一次,我没有直接离开。我绕到楼后,抬头看向404室的窗户。窗帘拉得很严实,但透过缝隙,我能看到微弱的光在晃动。
像是烛光。
这个年代,谁还用蜡烛?
我在楼下站了十分钟,最终骑车离开。回家后,我查了幸福小区3号楼404室的资料——当然,是通过一些非正规渠道。
户主叫赵建国,78岁,退休教师。有一个儿子,但户籍资料显示儿子三年前已迁出。物业费欠缴两年,水电费最近三个月用量极少。
一个独居老人,可能生病了,可能行动不便,但还在点外卖...
为什么每次都取消订单?
为什么只用现金支付?(我查看了支付记录,确实是现金支付,餐费放在门口的地垫下——我这才注意到昨晚的地垫下确实有几张纸币,当时没注意)
为什么只在深夜点餐?
太多疑问,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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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做出了决定。
晚上十一点,我没有上线接单,而是直接骑车来到幸福小区附近。我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便利店门口,买了一瓶水,坐在窗边盯着3号楼。
十一点二十分,我看到一个外卖骑手进了3号楼。十五分钟后,他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摇头,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
我等他离开后,走过去拦住了他。
“兄弟,刚送的3号楼404?”
骑手警惕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也送过那家。”我递了根烟,“是不是很奇怪?门都不开,就让放门口,然后取消订单?”
骑手接过烟,神情放松了些:“你也遇到过?妈的,我昨天送的时候,听到门里有奇怪的哭声,像猫叫一样,瘆得慌。”
“哭声?”
“嗯,又像哭又像笑。”骑手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这栋楼邪门。我问了一楼的住户,他们说404的老头可能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没了。”骑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个月前就没人见过了。但物业去敲门,里面说没事,不让进。”
我们正说着,又有一个骑手朝3号楼走去。我和他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第三个骑手是个年轻女孩,显然不知道情况。她哼着歌上了楼,五分钟后脸色苍白地冲下来,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怎么了?”我问。
女孩喘着气,眼神惊恐:“那家...那家有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她声音颤抖,“我放下外卖准备走,听到门里有声音,就下意识从猫眼往里看了一眼...”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一个劲摇头。
我让她缓缓,等她平静些后才问:“你看到什么了?”
女孩抬起头,眼里满是恐惧:“一只眼睛...血红的眼睛...就贴在猫眼另一侧,也在往外看...”
我和第一个骑手面面相觑。
“报警吧。”我说。
“报警说什么?”第一个骑手苦笑,“说我们怀疑一个独居老人死了?警察会管吗?”
“那也不能这样下去。”我看着四楼那个黑暗的窗口,“万一老人真的需要帮助呢?”
我们商量后决定,明天一起去物业,要求他们必须检查404室的情况。如果物业不管,我们就报警。
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一眼3号楼。四楼的窗户突然亮了一下,然后又暗下去。
像是有人划了根火柴,又迅速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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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下午,我们三个骑手加上另外两个也曾送过404室的同行,一起找到了幸福小区的物业。
物业经理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听我们说完后,一脸为难。
“赵老师我们确实联系过,”他说,“大概三周前,有邻居反映他家有异味,我们上门查看。赵老师开了门,说自己感冒了,不想传染给别人,让我们别进来。”
“你们没进去看?”
“没有。”经理摇头,“赵老师是退休教师,德高望重,他说没事,我们也不好硬闯。”
“但最近一个月没人见过他出门。”我说,“外卖都是让放门口,从不露面。您不觉得奇怪吗?”
经理犹豫了:“这...”
“如果老人在屋里出事了呢?”年轻女骑手说,“要是饿死了,病死了,或者摔倒了爬不起来,你们物业也有责任吧?”
这话击中了经理的软肋。他擦了擦额头:“这样,我跟你们再去一趟。如果还是不开门,我就报警。”
下午三点,我们一行人来到3号楼404室。经理敲门:“赵老师?赵老师在家吗?我是物业的小王。”
没有回应。
经理又敲了几次,打电话,门内传来铃声,但无人接听。
“赵老师?您再不开门,我们只能叫开锁公司了!”经理提高了音量。
这时,门内终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比夜晚更加虚弱:“我...没事...别进来...”
“赵老师,邻居们都很担心您。”经理对着门说,“您至少让我们看看您,确认您没事。”
“我...我很好...”声音断断续续,“走吧...都走吧...”
经理转头看我们,眼神示意:听到了吧,人家说没事。
但我不甘心。我走到门前,对着门缝说:“赵老师,我是昨晚送外卖的小苏。您还记得吗?您让我把外卖放门口。”
门内沉默了。
“赵老师,如果您需要帮助,就说出来。”我继续说,“我们都是普通人,可能帮不上大忙,但至少可以送您去医院,或者联系您家人。”
“家人...”门内传来一声苦笑,苦涩得让人心碎,“没了...都没了...”
“那您更需要帮助了。”我说,“开门吧,赵老师。至少让我们看看您。”
长时间的沉默。就在我们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时,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不是完全打开,而是一条缝。那只苍白干瘦的手再次出现,对我们招了招。
“进来...一个人...”声音说。
经理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
我们在门外焦急等待。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门开了。经理走出来,脸色古怪。
“怎么样?”我们围上去。
“赵老师...确实病了。”经理说,“躺在床上,很虚弱,但意识清醒。他说不需要帮助,让我们别再来打扰。”
“您看到他本人了?”
“看到了。”经理点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了个头。房间很暗,但我确定那是赵老师。”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相信还是怀疑。
“他还说,”经理补充道,“让我们转告送外卖的,以后不用送了,他儿子明天就回来照顾他。”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经理都这么说了,我们也没理由继续坚持,只好各自散去。
但我留了个心眼。我没有走远,而是在小区对面的奶茶店坐着,继续观察。
下午五点,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提着行李箱走进了3号楼。四十分钟后,他出来了,没带行李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那是赵老师的儿子?如果是,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为什么不留下照顾生病的父亲?
疑团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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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幸福小区。这次我没有接单,只是单纯想看看。
十一点半,我看到一个骑手走进3号楼。十分钟后,他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对,又取消了...真他妈邪门...”
果然,订单还在继续。
等骑手离开后,我走进了3号楼。楼道比前几天更加黑暗,连我的手机手电筒都显得黯淡无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的腐臭味,越往上走越浓。
来到四楼,我看到404室门口放着两份外卖餐盒——一份是今晚的,一份是昨晚的,都已经馊了,吸引了几只苍蝇嗡嗡飞舞。
门缝下没有光。
我蹲下身,从门缝往里看。一片漆黑,但那股腐臭味明显是从门内传出来的。
我敲了敲门:“赵老师?”
没有回应。
“赵老师,您儿子不是回来了吗?您还好吗?”
依然寂静。
我拿出手机,拨打了订单上的电话。铃声在门内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一遍又一遍。
就在我准备挂断时,电话被接起了。
但接电话的不是赵老师。
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冰冷而生硬:“别再打来了。”
然后电话被挂断。
我愣住了。那是谁?赵老师的儿子?如果是,为什么语气那么奇怪?
我再次拨打,这次直接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站在404室门口,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门后的黑暗仿佛有生命,在呼吸,在观察,在等待。
我决定做一件可能违法的事。
我找到了这层楼的电表箱。404室的电表几乎不转,显示最近一个月用电量极低。这印证了我的猜测——房间里可能根本没有开灯,那些微弱的光源可能是蜡烛,甚至可能是...
我不敢想下去。
我在门口坐到凌晨一点。期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那股越来越浓的腐臭味。
最后,我起身离开。下楼时,我听到楼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门开了。
我猛地回头,看向四楼。
404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一只眼睛正从门缝里往外看。
血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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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我病倒了。
高烧,噩梦,浑身无力。在梦中,我反复看到那只血红的眼睛,听到那个苍老虚弱的声音说“饿...好饿...”
朋友来看我,听我语无伦次地讲述这几天的经历后,严肃地说:“小晚,你撞邪了。”
“什么?”
“独居老人死在家里无人知,怨气不散,化为饿鬼。”朋友是民俗学研究生,对这些颇有研究,“饿鬼会不断点餐,因为它们生前是饿死的,死后依然承受着饥饿的痛苦。”
“可是物业经理说看到赵老师了...”
“可能看到的是幻象,或者...”朋友压低声音,“或者赵老师的尸体还在屋里,但他的魂已经变成别的东西了。”
我浑身发冷:“那我该怎么办?”
“报警,让警察强行开门。”朋友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烧退后,第一时间去了派出所。接待我的民警听了我的叙述,起初不以为意,但当我提到“可能有人死在家里”时,他重视起来。
“你确定?”
“不确定,但所有迹象都指向这个可能。”我说,“物业一个月前闻到异味,老人一个月没出门,外卖只让放门口,儿子回来只待了四十分钟...还有,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民警记录了我的信息,答应派人去看看。
下午,两名民警和我以及物业经理一起来到404室。敲门无果后,民警决定强制开门。
开锁师傅花了十分钟打开门锁。门开的瞬间,那股腐臭味扑鼻而来,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
房间里一片漆黑。民警打开手电筒,照向屋内。
客厅很整洁,但落满灰尘。餐桌上放着几个空外卖盒,已经生霉。墙上挂着赵老师的照片,一个和蔼的老人,笑容温暖。
“赵老师?”民警喊道。
没有回应。
我们走进卧室。床上被子隆起,像是有人躺着。民警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被子下是一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但依稀能辨认出是赵老师。他双眼圆睁,嘴微张,表情痛苦。
但更恐怖的是,尸体怀里抱着一个东西——一个纸扎的人偶,穿着老人的衣服,脸上画着简单的五官。
人偶的胸口贴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民警立刻封锁现场,通知刑侦部门。法医初步检查后说,赵老师死亡时间在一个月左右,死因是饥饿和脱水导致的器官衰竭。
“活活饿死的?”我不敢相信。
法医点头:“胃里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些纸屑和...泥土。”
我想到那些外卖。老人点了餐,却从未吃过,只是放在门口,直到腐烂。他真正想吃的是什么?是儿子的归来?是家人的关心?
调查显示,赵老师的儿子三年前去了外地,很少回来。一个月前,赵老师生病,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说忙,过段时间回。这一等,就是永远。
儿子在父亲死后第四天才回来,发现尸体后,没有报警,而是买了个纸扎人偶放在父亲怀里,然后离开。他害怕承担责任,害怕被人指责不孝。
而那些外卖订单,是赵老师生前设置的自动订购,每周一次,从他常去的几家餐厅点餐。他本打算等儿子回来一起吃,但儿子始终没来。
至于那些取消的订单,是系统检测到长时间未确认收货后的自动取消。
血红的眼睛?可能是野猫,可能是幻觉,也可能...是饥饿到极致的老人,在生命最后时刻,透过猫眼看这个再也不会为他打开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赵老师坐在餐桌旁,面前摆满了食物。他儿子坐在对面,给他夹菜。两人说说笑笑,像所有普通的父子一样。
赵老师转过头,看向梦中的我,笑了。这次不是痛苦的、虚弱的表情,而是温暖平和的笑容。
他说:“谢谢你。我终于...不饿了。”
我醒来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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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赵老师的儿子被警方找到,以遗弃罪被逮捕。社区为赵老师举办了简单的葬礼,来了很多他以前的学生。
葬礼上,我看到了赵老师的照片。依然是那张和蔼的笑脸。
一个学生代表发言时说:“赵老师教书育人四十年,桃李满天下。他常对我们说,做人最重要的是良心。可惜,他最亲的人,忘记了这一点。”
我站在人群最后,默默献上一束花。
离开时,一个老太太叫住我:“你是那个外卖姑娘吧?”
我点头。
“老赵最后那段时间,我见过他一次。”老太太说,“在楼下晒太阳,瘦得不成样子。我问他怎么不叫儿子回来,他说:‘儿子忙,别打扰他。’”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他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想到最后,把自己想没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
那天之后,我继续送外卖。有时深夜经过幸福小区,会抬头看看3号楼404室的窗户。
那里再也没有亮过灯。
但我总觉得,赵老师还在那里,坐在餐桌旁,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儿子,等着永远不会被享用的晚餐。
饥饿有很多种。对食物的饥饿会杀死身体,对爱的饥饿会杀死灵魂。
而最可怕的饥饿,是在生命最后时刻,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记得给你留一双筷子。
没有一个人记得,你也会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