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涧边缘,粘稠的煞雾如同垂死的巨兽吐出的最后喘息,在流云城下城区污浊的空气侵蚀下,不甘地缓缓退散。涧口之外,阴影与稀疏灯光切割出明暗交织的斑块,而那三道突兀出现的身影,便站在最晦暗的边界线上,仿佛自始至终就存在于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
为首青衫男子——诸葛明,气息平凡如路人,却给人一种深潭无波、算尽苍生的莫测之感。他身后,负剑黑衣青年眼神如出鞘利刃,锁定了林烬;持玉尺的白袍老者笑容温和,目光却似能洞穿虚妄。
“天机阁…”林烬心头警兆狂鸣,如同被无形的蛛网悄然缠缚。体内近乎枯竭的归墟烬炁艰难运转,疲惫的灵魂在对方三人那看似平和、实则渊深似海的气息压迫下,如同风中残烛。手中“焚世”断刀传来微弱的嗡鸣,刀魂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阿妹瞬间上前半步,将小雀和疤脸护在身后,沉静的脸上布满凝重,大地之力在体内蓄势待发,尽管她知道,在这三位至少是圣武境的存在面前,这点力量微不足道。
“恭候多时?”林烬声音嘶哑,赤金星漩的瞳孔死死锁定诸葛明,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些许端倪,“天机阁…超然物外,为何…寻我?”
诸葛明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早已计算好弧度,温和却无温度:“小友于葬古之心引动‘界碑’共鸣,身负‘焚世’,掌‘归墟烬道’,更兼…初代‘薪火’传承。如此变数,足以扰动天机轨迹,我天机阁,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他话语平淡,却如同惊雷在林烬耳边炸响!界碑共鸣!归墟烬道!初代薪火!这些他以为极度隐秘之事,对方竟如数家珍!天机阁的窥探之能,竟恐怖如斯?!
是敌?知晓如此多的秘密,若为敌,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是友?但其态度莫测,目的不明。
“你们…意欲何为?”林烬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冰冷。暗中,他已沟通心口那微弱的归墟星璇薪火,以及灵魂深处与界碑的那一丝联系,准备不惜代价,发动最后的手段。即便不敌,也绝不容自身与同伴落入不明势力之手。
似乎察觉到了林烬那隐而不发的决死意志,诸葛明身后那负剑青年眼神更厉,周身剑气隐现,空气中弥漫开无形的锋锐。白袍老者手中的玉尺也微微泛起清光。
气氛瞬间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然而,诸葛明却轻轻抬手,示意身后两人稍安。他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林烬,缓缓道:“小友不必紧张。天机阁并非巡天司,亦非天道走狗。吾等…只是观察者,记录者,偶尔…也是…落子之人。”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林烬,看到了他身后那无尽的因果线:“阁主推演天机,见星火摇曳于微末,有燎原之兆,故遣我等前来,非为擒拿,只为…结一善缘,送一程东风。”
“善缘?东风?”林烬心中警惕丝毫不减,“代价…是什么?”
天下从无免费的午餐,尤其涉及天机阁这等神秘存在。
诸葛明颔首,似乎对林烬的清醒颇为赞赏:“代价…未来自有分晓。或许他日,需小友在天机倾覆之时,援手一次。亦或许…永无索求。此乃投资,亦是…一场关乎诸界存亡的…博弈。”
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缠于代价,屈指一弹,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星辉,如同夏夜萤火,缓缓飘向林烬。
“此乃阁主所赠,‘星隐符’一枚。可助小友暂时遮掩天机探查,避过巡天司‘观天镜’与天道意志的锁定,时效…三日。”
那点星辉悬浮在林烬面前,散发出温和而玄奥的波动,确非凡品。
林烬没有立刻去接。天机阁的馈赠,背后必然牵扯着更深的因果。
“为何…助我?”他沉声问道。
诸葛明目光深邃:“因为你的‘道’,是变数,是天道秩序洪流中,一枚逆流而上的…‘异数’。而这‘异数’,恰是打破死局,为这诸天万界,争得一线生机…最关键的可能之一。覆巢之下无完卵,天机阁…亦不能独善其身。”
他的话语中,透出一股深沉的无奈与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林烬沉默。他回想起界碑虚影“守碑人苍玄”的警告——“小心天道及其行走,他们远比汝所见更加深邃与可怕”。天机阁此举,是看出了天道的威胁,提前下注?还是另有图谋?
但眼下,他确实需要这“星隐符”。带着阿妹和伤员,暴露在巡天司和天道的眼皮底下,寸步难行。
“我…需要付出什么…承诺?”林烬最终开口,没有轻易接受,也没有断然拒绝。
诸葛明摇头:“无需承诺。此符,接与不接,皆在小友。接了,便承了这份因果,他日或许需还。不接,我等转身便走,只当未曾相遇。天机阁,从不强求。”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超然的自信。
林烬赤金星漩的瞳孔微微闪烁,权衡着利弊。最终,他伸出晶体化的右手,那点星辉如同找到归宿,轻盈地落入他的掌心,随即隐没不见。
一股清凉、玄奥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他感觉自己与外界天地间那种无形的联系似乎被一层薄纱隔开,变得更加模糊。灵魂深处那隐隐被窥视的感觉,也减弱了许多。
“符已生效,三日之内,除非直面‘天心’或更高层次的存在,否则无人能凭天机术算锁定小友行踪。”诸葛明微微颔首,“流云城已非久留之地,巡天司银辉骑将陨落,黑煞涧龙灵湮灭,此间动静太大,不久便会有更强存在降临。”
他顿了顿,补充道:“城西三百里外,‘坠星湖’底,有一处上古水府遗迹,或可为小友暂避风雨,亦可…寻得下一枚‘星钥’的线索。”
星钥线索!林烬瞳孔一缩!天机阁果然知道星钥之事!
“记住,小友,”诸葛明深深看了林烬一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星隐符”的遮蔽,直视他灵魂深处那点不灭的薪火,“薪火虽微,可以燎原。归墟虽寂,亦藏新生。前路多艰,望珍重。”
话音落下,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其身形连同身后那黑衣青年与白袍老者,便如同融入阴影的水墨,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玄奥气息,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林烬站在原地,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星辉的微凉。他感受着“星隐符”带来的遮蔽效果,又想起诸葛明最后那意味深长的话语,以及那关于“坠星湖”和“星钥”的提示。
天机阁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本就波澜起伏的命途中,激起了更深的涟漪。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但至少眼下,他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和一个明确的方向。
他回头看了一眼气息萎靡的同伴,又望向流云城那灯火通明却又暗藏杀机的方向。
“走。”他嘶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是破开迷雾后的坚定,“去…坠星湖。”
暗金色的归墟烬炁微微流转,托起他和阿妹等人,化作一道几近透明的流光,避开流云城的繁华区域,沿着阴暗的角落,朝着城西方向,悄无声息地遁去。
身后,黑煞涧的煞雾依旧在无声翻涌,仿佛埋葬了所有的战斗与秘密。而前方,新的征程与未知的挑战,已在星火微光中,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