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无休止的坠落。
却又不同于在黑风裂谷深渊中的那种狂暴、混乱、充满撕扯与痛苦的坠落。
这一次,是无声的滑行,如同沉入粘稠冰冷的深海。身体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方向感。四周是光怪陆离、飞速变幻的扭曲光影——破碎的星辰、拉伸的陆地、倒悬的河流、燃烧的森林……无数支离破碎的空间碎片如同万花筒般在眼前疯狂旋转、拼接、碎裂!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里被彻底打乱、揉碎!
没有空气,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虚无感包裹着全身。林烬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这诡异的通道中随波逐流。他“看”到石岳和凌风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同样被这混乱的空间乱流裹挟着,如同断线的风筝,在光怪陆离的碎片洪流中沉浮、碰撞。
每一次碰撞,都带来身体和灵魂的双重震荡。林烬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反复摔打的瓷器,本就濒临破碎的身体发出无声的哀鸣。丹田内那颗灰色结晶武魄彻底黯淡,表面裂纹密布,如同布满蛛网的玻璃球,几乎感觉不到旋转。【烬元】枯竭,经脉如同彻底干涸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空间波动掠过,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只能死死守住识海中那点被星尘古玉温润光芒护住的最后清明,如同溺水者抱住的浮木。古玉的光芒微弱却异常坚韧,隔绝着通道中那无处不在、试图侵蚀同化一切的虚无感和空间错乱感。怀中的血魄精元碎片也散发着微弱的暖意,艰难地对抗着体内死气的蔓延,吊着最后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弹指一瞬,也许是永恒岁月。
前方扭曲变幻的光影洪流,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裂口之外,不再是混乱的空间碎片,而是一片刺目的、令人窒息的……黄!
轰——!
一股狂暴的、裹挟着滚烫沙砾的飓风,如同巨兽的咆哮,狠狠撞进空间通道!瞬间打破了那诡异的寂静与虚无!
强大的吸力骤然降临!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从那空间裂口中被狠狠甩了出去!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沙砾摩擦的声响!
热!难以想象的热浪瞬间包裹了全身,仿佛跳进了沸腾的熔炉!干燥!空气仿佛被完全抽干了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气管的刺痛感,吸入的满是滚烫的沙尘!
林烬重重地砸在一片松软却滚烫的沙丘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次喷出一口混杂着沙砾的黑血,眼前金星乱冒,险些彻底昏死。滚烫的沙砾如同烧红的铁砂,灼烧着他裸露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金黄!
天空是刺目的、毫无云彩遮蔽的惨白,一轮巨大到仿佛触手可及、散发着无穷光热的白色火球高悬其上,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蒸腾,远处的景物如同海市蜃楼般晃动。
大地,是沙!无穷无尽的沙!金黄色的沙粒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形成连绵起伏、如同凝固海浪般的巨大沙丘,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同样惨白的天空在地平线处融为一体。狂风卷起沙砾,形成一道道连接天地的巨大黄色沙柱,如同狂舞的巨蟒,在空旷的沙漠中肆虐、移动,发出低沉的、如同巨兽磨牙般的呜咽声。
死寂!除了风的呜咽,再无其他生命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干燥、焦灼和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古老苍凉气息。
**流沙古漠!** 下界最着名、最恐怖的绝地之一!
“石…岳…凌风……”林烬挣扎着,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微弱的气音。他艰难地转动头颅,目光在滚烫的沙地上搜寻。
不远处,石岳庞大的身躯大半被埋在了沙丘里,只露出上半身。他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磐石武魄的灰褐色光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块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血魄精元碎片,光芒也黯淡了许多,显然在空间乱流中为了保护他消耗巨大。
更远一些的沙坑里,凌风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沾满了沙尘和干涸的暗红血迹。无相武魄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们还活着!但都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比在黑风裂谷平台时更加糟糕!在这片死亡沙漠中,失去意识,几乎等同于宣判死刑!
林烬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焦虑。他试图挪动身体,去查看两人的情况。但仅仅是这个念头,就牵扯得全身伤口剧痛无比,尤其是双臂那贯穿的焦黑伤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丹田内那颗布满裂纹的灰色结晶武魄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他力量的枯竭与身体的极限。
“水……”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喉咙如同着了火,嘴唇干裂出血。在这片被烈日烘烤的沙漠中,水分在以惊人的速度蒸发。没有水,别说恢复,他们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绝望,如同这沙漠中的热浪,再次试图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
嗡——!
紧贴在他胸口的星尘古玉,骤然发出一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的温热震颤!不再是仅仅守护识海,这一次,温热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流,主动地、缓慢地渗透进他枯竭的经脉,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
更让林烬心神剧震的是,随着这温热流遍全身,他之前在那空间通道中强行开启、又因力竭而沉寂的“空间感知”,竟然被古玉的力量引动,再次苏醒了一瞬!
虽然范围极小,不足周身三尺,而且模糊不清、时断时续,如同高度近视者看到的模糊光影。但他确实“感知”到了!
脚下滚烫沙砾的颗粒间隙……
空气中那无形却灼热干燥的气流涌动……
甚至……在古玉温热指引的某个方向,那模糊扭曲的空间光影深处,似乎存在着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命律动?或者说,是某种……空间结构的“稳定锚点”?
那感觉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但星尘古玉的温热震颤,却清晰地、持续地指向那个方向——西方偏北!
林烬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灰焰近乎熄灭的双眼,死死盯向西方偏北那片在热浪中扭曲翻滚的沙丘!
哑叔的地图!凌风说过,裂谷深处的隐秘路径通往流沙古漠!而穿过古漠,就能抵达坠星海!星尘古玉此刻的指引……难道哑叔留下的地图关键,或者那所谓的隐秘路径,就在这个方向?甚至……那里可能有水?有生机?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
这微弱的希望,瞬间点燃了林烬濒临枯竭的意志!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他咬着牙,牙龈再次崩裂,咸腥的血味混合着沙尘的苦涩充斥口腔。他不再试图站起,那只会加速体能的消耗和伤口的恶化。
他艰难地翻过身,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臂肘部和膝盖,支撑着身体,如同最原始的爬行动物,开始在滚烫的沙地上,朝着星尘古玉指引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
每一次拖动身体,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神经。滚烫的沙砾摩擦着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灼痛。干渴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吞噬着所剩无几的体力。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高温瞬间蒸发,只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白色的盐霜。
沙丘起伏,爬上一道沙脊,又滚落进滚烫的沙谷。烈日的毒晒让他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摇晃。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反复挣扎。
但他没有停下!右臂肘部和膝盖早已磨得血肉模糊,在滚烫的沙地上拖出两道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的痕迹,很快又被风沙掩埋。每一次移动,都靠着胸口星尘古玉那持续的温热指引,靠着怀中血魄精元碎片传来的微弱暖意,靠着对身后两个生死兄弟的执念,靠着对那九天之上冰冷神殿的刻骨仇恨!
爬!继续爬!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百丈,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沉重,仿佛灌满了铅。就在他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要耗尽,即将彻底陷入黑暗时——
嗡!
胸口的星尘古玉,猛地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震颤!温热的暖流瞬间变得清晰、活跃!
与此同时,他那模糊的空间感知中,前方那片扭曲的空间光影深处,那个代表着“稳定锚点”的微弱生命律动,陡然变得清晰、强烈起来!仿佛……近在咫尺!
林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
前方,一道巨大沙丘的脊线之后,景象豁然不同!
不再是连绵起伏、死寂一片的金黄沙丘。而是一片相对低洼、被几座风化得如同巨兽骸骨般的黑色岩山环绕的盆地!
盆地中央,并非绿洲,而是一片……巨大的、由无数不规则灰白色巨石组成的、如同迷宫般的遗迹废墟!
断壁残垣在烈日下沉默矗立,巨大的石柱倾颓断裂,雕刻着早已无法辨认的古老图腾。风沙在巨石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哨音。整片废墟散发着一种被时光彻底遗忘的苍凉与死寂。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心,在几块巨大断石围拢的阴影之下,林烬模糊的空间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一小片不足丈许的、颜色深暗的……湿润沙地!
沙地边缘,顽强地生长着几簇极其低矮、叶片灰绿带刺、如同缩小版仙人掌般的奇异植物!而在湿润沙地的中心,一个小小的、由碎石垒砌的浅坑里,蓄积着……浅浅的一汪、浑浊却反射着微光的……水!
水!!!
林烬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眼中那近乎熄灭的灰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炽热的光芒!
希望!生的希望!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嘶吼,不知从哪里榨取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朝着那片废墟阴影下的湿润沙地,疯狂地爬了过去!身后,在滚烫的沙地上,留下最后一道拖曳的、带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