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药王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裴砚心中那句“凭《聊斋·画皮》一节为号”的惊雷还未彻底平息,理智却已强行压下了翻涌的心绪。
无论那个神秘女子是敌是友,眼下最紧要的,是验证她话语的真伪,更是为顾清晏找回一丝希望。眼前的少女,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再多一丝绝望,便会彻底崩断。
“枯木医馆之事,真假难辨,或许是陷阱。”裴砚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沉稳,仿佛定海神针,“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地方,我们必须去。”
顾清晏通红的眸子抬起,带着一丝茫然。
“你的家,首座府。”裴砚看着她,“伯父行事稳重,就算事发突然,也定会留下线索。那里,才是我们眼下唯一的生机所在。”
“家……”顾清晏喃喃自语,这个字眼此刻却像一把刀子,刺得她心脏生疼。但裴砚的话,却如同一道微光,照亮了她被绝望和仇恨填满的脑海。
对,父亲!父亲绝不会坐以待毙!
片刻之后,在楚昭于外围负责接应和打探风声的安排下,裴砚、顾清晏以及始终沉默却眼神坚毅的沈砚秋,三人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首座府邸后巷的阴影里。
首座府邸,此刻已非昔日药道圣地,门前丹心阁的守卫明暗交错,气息森然,如同龙潭虎穴。
“跟我来。”顾清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痛。她带着两人绕到一处假山背后,摸索着挪开一块不起眼的岩石,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这是我小时候淘气,为了躲避父亲责罚,偷偷挖的密道,没想到……”她话语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裴砚没有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率先钻了进去。
密道内阴暗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药草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顾清晏最熟悉的气味,此刻却让她感到窒息。
当他们从书房一处书架后悄然现身时,眼前的景象让顾清晏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首座府内,一片狼藉!
无数珍贵的药学典籍被粗暴地扔在地上,书页翻卷,满目疮痍。一排排存放着珍稀药材的玉盒被打开,里面的灵植被翻得乱七-八糟,灵气逸散,显然搜查之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宝物的死活。
然而,裴砚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心中却是一沉。
没有打斗的痕迹。
一处都没有。
这里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激战,更像是在主人“心平气和”的注视下,被一群强盗抄了家。这恰恰印证了茶摊听来的消息——顾道全首座,是被平静地“请”走的。
“父亲的书房……”顾清晏的声音在颤抖,她快步走向那张熟悉的紫檀木书桌。
书桌上同样凌乱,但她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父亲有洁癖,笔墨纸砚的摆放永远是一丝不苟的。而现在,镇纸偏了三寸,砚台倒了半边。
这是……暗号!
她与父亲约定的暗号,代表有外人动过这里,且有十万火急之事!
顾清晏心跳如鼓,按照记忆中父亲教过的手法,将镇纸归位,砚台扶正,然后以指节叩击桌面,三长两短,力道由重及轻。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书桌下方的底座竟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
李玄真的人搜查得再粗暴,也绝想不到这暗格的开启方式如此精妙。
暗格之中,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神功秘籍,只有一枚最普通的传影玉简,和一封……尚未写完的信。
顾清晏颤抖着手拿起玉简,将一丝魂力注入其中。
光芒一闪,顾道全略显疲惫却依旧温和的身影浮现在三人面前。
“晏儿,当你看到这段影像时,为父……已经暂时离开了首座之位。”
影像中的顾道全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无奈与决然,“李玄真实行雷霆手段,勾结药师盟,其势已成。为父若强行反抗,整个太医院必将血流成河,无数无辜同道将惨遭屠戮。为保全太医院千年底蕴与传承,我只能暂时配合于他。”
“傻孩子,切勿冲动行事,更不要相信李玄真的任何承诺!他要的,不只是首座之位,更是整个药王城的命脉!”
“为父并非束手待毙,”顾道全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记住,药王城中近期出现的‘临安诡病’,看似寻常瘟疫,实则暗藏玄机。李玄真的破绽,就在其中!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破局之法……”
影像到此,戛然而 “止”。
顾清晏早已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裴砚拿起那封未写完的信,信是写给一位不知名的老友。信中,顾道全的言辞充满了对李玄真狼子野心的担忧,更在末尾提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七绝噬魂蛊”!
信的最后一句赫然是:“……此蛊阴毒无比,一旦爆发,恐非人力能及,种种迹象皆指向‘临安诡病’源头,我怀疑李玄真他……”
信,也在这里中断了。
显然,就是在他写到这里时,李玄真的人到了。
“七绝噬魂蛊……”裴砚瞳孔一缩,这个名字光是听着,就透着一股邪性。
就在此时!
“踏、踏、踏……”
府外,一阵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将整个首座府邸团团围住!
裴砚心中警铃大作,一把将顾清晏和沈砚秋拉回书架后的密道入口。
一道熟悉得让顾清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声音,带着虚伪的痛心疾首,在寂静的庭院中响起。
“唉,顾师兄为追求丹道极致,竟不慎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实乃我太医院一大憾事!如今,老夫已将他妥善看护起来,静心调养。”
是李玄真!他竟然亲自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分,仿佛在对整个府邸说话:“清晏侄女,我知道你回来了。出来吧,李师伯绝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肯配合,师伯可以向你保证,你父亲安然无恙,你也能平安离开药王城。”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悲痛惋惜,不知道的人听了,恐怕真会以为他是一位爱护师兄、关心后辈的慈祥长者。
可裴砚和顾清晏却听得遍体生寒!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李玄真!他竟算到顾清晏会回家寻觅线索,早已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畜生!”
顾清晏双目赤红,体内灵力轰然暴走,就要冲出去与他拼命。
“别动!”裴砚一把死死按住她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对她重重摇头。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李玄真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侄女,你父亲的未来,可就在你一念之间啊。”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裴砚心念电转,悄然启动了“九界说书人系统”的感知能力。
一瞬间,他的世界变了。
庭院中,李玄真的气息如同一座厚重的山岳,沉凝而强大。但在他身后,还隐藏着数道极其诡异、阴冷的气息!那些气息绝对不属于太医院一脉相承的平和药力,反而充满了侵略性与毒性,像是蛰伏在暗影中的毒蛇!
药师盟?还是……毒经谷的高手?!
裴砚的心沉到了谷底。
“令尊既然提到了‘临安诡病’,那便是他留给我们唯一的破局之路!”裴砚的声音在顾清晏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从这里,活着出去!”
庭院中,久久等不到回应的李玄真,脸上那副悲痛的表情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然的冷笑。
他耐心耗尽了。
“看来,我这位好侄女,是不肯配合了。”
他轻轻一挥手,声音冰冷刺骨,再无半分伪装。
“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活要见人,死……”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亦可!”
“是!”
数十名丹心阁高手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冲向府邸各处。一名气息尤为强横的高手,目标明确,径直冲向书房!
“砰!”
一声巨响,书房的密门被他一掌悍然震碎!
木屑纷飞中,那名高手狰狞的脸庞,正好对上了从阴影中踏出一步的裴砚。
以及,那双冰冷得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眸。
危机一触即发!
裴砚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块古朴的惊堂木。他看着门口的敌人,又感知着庭院中那一张张贪婪而嗜血的嘴脸,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将惊堂木猛地往身前的书桌上一拍!
“啪!”
清脆的响声,在混乱的府邸中,竟诡异地盖过了一切杂音。
一道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说书时间到!”
裴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威严。
“此地,当有——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