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心头剧震,如坠冰窟。
神裔血脉,霸道绝伦。魔气,侵蚀万物。这两种力量本就是水火不容,如今又多了一股来自九幽般的死寂腐朽之气?这简直是在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里,又塞进了一根正在燃烧的引线!
这哪里是治病,分明是在拆解一个随时会将整个临安城都夷为平地的禁忌之物!
若非此刻借着“仁心共鸣”的通透状态,他根本不可能察觉到这第三股潜藏得如此之深的气息。难怪之前太医院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他们连病根的全貌都未能窥见,又何谈对症下药?
裴砚不敢有丝毫大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仁心愿力”的引导。这股由万千医者善念汇聚而成的气运,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它就像一双最温柔的手,既不偏帮神裔金光,也不助长魔道黑雾,更不排斥那丝冥界死气,只是以一种超然的、博大的姿态,将三者轻轻包裹。
时间,在静室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天,两天,三天……
静室之外,关于“裴神医引动天地仁心”的传说早已发酵成了神话。无数医者慕名而来,只为在静室外观摩,哪怕只能感受到一丝那煌煌大日的医道气韵,也足以让他们受益终身。药不然和药石长老等人,彻底沦为了背景板,无人问津,甚至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们妒贤嫉能,险些害了神裔公主,也险些埋没了一位真正的医道圣手。
而静室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股磅礴的“仁心愿力”在裴砚的引导下,如春风化雨,持续不断地滋养着苏九璃枯竭的生机。
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苍白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宛若初生婴儿般的健康红润,细腻的肌肤下,仿佛有光华在流转。她的呼吸不再时断时续,而是变得绵长、平稳、有力,每一次吐纳,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似乎在与天地间的某种生机遥相呼应。
更让裴砚感到惊奇的是她体内的变化。
那神、魔、冥三股原本泾渭分明、互相敌视的力量,在“仁心愿力”这更高层次的中性力量的持续调和下,竟然停止了最初的对峙。它们不再像是三头随时会扑杀对方的凶兽,反而像是三块被投入熔炉的金属,在“仁心愿力”的火焰炙烤下,边缘开始软化、模糊,甚至有了一丝丝想要互相渗透、融合的迹象。
金光之中,染上了一缕深邃的黑。
黑雾之内,泛起了一抹神圣的金。
而那丝死寂的冥界气息,则像是一条极细的灰线,巧妙地穿行于金黑之间,让这种对立的力量,找到了一种诡异的共存方式。
这并非单纯的压制,而是一种更高明的引导!一种堪称奇迹的初步融合!
裴砚自己都看得心惊肉跳,这简直是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他不敢有丝毫分神,日以继夜地为苏九璃讲述着那些蕴含善与希望的故事,以“仁言度厄”的技能,持续稳固着这股来之不易的“仁心愿力”。
又是一个黄昏。
当裴砚略带沙哑地讲完一段“侠医以身试毒,终得解药救苍生”的故事后,他习惯性地想去为苏九璃掖一下被角。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病榻之上,那双紧闭了许久的、长如蝶翼的睫毛,忽然间,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其轻微,若非裴砚目不转睛,几乎无法察觉。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整个静室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裴砚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绝美的容颜。
睫毛,再次颤动。
这一次,幅度更大了一些。
终于,在裴砚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注视下,那双眼帘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对琉璃般清澈又带着几分茫然的眼眸。
醒了!
苏九璃醒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与挣扎,也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此刻的她,像是一张白纸,纯净、剔透,带着初临人世的迷茫与好奇。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裴砚,看了很久很久。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看”。
裴砚的心弦被这道目光轻轻拨动,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该惊喜地呼喊,还是该冷静地探查?他身为“神医”的从容镇定,在这一刻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
良久,苏九璃樱唇微启,一道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羽毛般飘入裴砚耳中。
“好……温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却软糯动听,像是在说一个事实,又像是一句无意识的梦呓。
说完这两个字,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中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缓缓闭上了眼睛,重新陷入了沉睡。
但这一次的沉睡,与之前截然不同。她的眉宇是舒展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详的弧度。
裴砚僵在原地,直到一旁的顾清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他才如梦初醒。
“醒了!公主醒了!裴神医,她刚才醒了!”顾清晏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跑去请来了自己的祖父。
很快,顾道全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赶来。当他看到苏九璃那红润安详的睡颜时,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太医院掌院,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震撼。
他快步上前,伸出三根枯瘦却无比沉稳的手指,搭在了苏九璃的手腕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道全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震撼,转为惊疑,再转为狂喜,最后,又化为了一抹深深的凝重。
“奇迹!简直是旷古烁今的医学奇迹!”顾道全收回手,声音都有些颤抖,“公主殿下体内的生机已经彻底稳固,那三股……不,那几股原本互相毁灭的异种能量,竟然……竟然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平衡!它们就像是被强行‘格式化’了一样,暂时忘记了彼此的属性,和平共处!”
“但是,”他话锋一转,神色无比严肃地看向裴砚,“这种平衡,终究是外力促成的,是暂时的。公主殿下的神裔本源,依旧像一颗被层层包裹的种子,处于最深沉的沉睡之中。她刚刚的苏醒,只是本能地被‘仁心愿力’的温暖所吸引,并非真正的神魂归位。”
裴砚的心沉了下去:“顾院使的意思是?”
“想要让她真正醒来,恢复她的力量、记忆,乃至她身为神裔的一切,就必须唤醒她的本源!”顾道全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而要唤醒这等强大血脉的本源,寻常的天材地宝根本无用,它们蕴含的能量太过驳杂,一旦注入,只会立刻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让公主殿下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对某种传说之物的敬畏。
“我们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够无视所有能量冲突,直达本源核心,蕴含着最精纯‘初始生命印记’的钥匙!”
裴砚目光一凝,立刻追问:“那是什么?”
“九转还魂草!”
顾道全说出这个名字时,整个静室的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此草非凡品,乃是夺天地造化而生的神物。它只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间,吸收天地间最纯粹的生命本源气运才能生成。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再三百年方能成熟,共耗时九百载,历经九次生命轮回的沉淀,故称‘九转’!”
顾道全解释道:“只有‘九转还魂草’这种极致纯粹、不含任何杂质的本源之物,才能像一位温柔的母亲,轻轻唤醒沉睡的孩子,而不是像一个闯入者,粗暴地将她惊醒。唯有它,才能温和地、无声无息地,唤醒苏九璃殿下血脉最深处的记忆与力量!”
“此草在何处可以找到?”裴砚的声音不带一丝犹豫,无论代价为何,他都必须得到。
听到这个问题,顾道全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忌惮。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此草的生长之地,乃是我等医道界的一处禁地,同时,也是我医道一脉的气运发源地——生命泉源!”
“生命泉源?”
“不错。”顾道全的眼神变得悠远,“那并非只是一汪泉水,而是一片充满着原始生命气息的小洞天。传说,那里的核心区域,生命能量浓郁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越是这样的造化之地,就越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凶险和不为人知的守护力量。”
他看着裴砚,郑重地警告:“而且,裴神医,你还要有另一个心理准备。一旦我们开始尝试唤醒苏九璃殿下的神裔本源,那股纯粹的神裔气息,就像是黑夜中的皓月,必然会彻底暴露。届时,恐怕会惊动九界之内,某些对神裔血脉怀有敌意或贪婪的古老势力。”
“比如,”顾道全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的传说,“传说中一直以追猎神裔为目标的‘噬神者’组织,或是某些想夺取神裔本源,用于进行邪恶仪式的魔道巨擘……”
话音未落,裴砚的眼前,冰冷的系统面板悄然浮现。
【主线任务更新:寻回九转还魂草,彻底唤醒苏九璃神裔本源。】
【任务地点:生命泉源(区域危险等级:极度危险)】
【特别提示:神裔本源觉醒过程极易吸引未知强大敌人,可能触发连锁危机事件,请宿主谨慎行事。】
危机四伏,前路未卜。
裴砚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眼神却愈发坚定。
然而,就在他准备向顾道全询问更多关于“生命泉源”的细节时,一直静静沉睡的苏九璃,黛眉忽然再次微微蹙起,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她没有睁眼,嘴唇却在无意识地翕动。
裴砚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一阵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得足以让他汗毛倒竖的呓语,传入他的耳中。
“小心……‘守泉人’……”
“他们……不是……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