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梁母那些尖锐的话语,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
“离经叛道”、“祸非福”、“送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剜在她的心上。
原来,在她抛弃一切换来的所谓“归宿”里,她竟成了最不受欢迎、甚至被视为灾星的存在。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顺着墙壁软软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原来,在她以为找到的“归宿”里,在口口声声说爱她、要护她周全的山伯家中,她竟成了“招灾惹祸”的存在。
脱离了祝家小姐的身份,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个安身之处都成了奢求。
银心紧紧抱着她,主仆二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如同被遗弃的幼兽。
外面堂屋里,梁母压抑却严厉的训斥声和梁山伯断续的、带着哭音的辩解哀求,清晰地传了过来。
“娘!求求您!不能赶英台走!这深更半夜,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外面世道不太平,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子……儿子一辈子都无法心安啊!”
梁山伯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心安?你做出这等丑事时,可曾想过为娘的心安?可曾想过梁家的脸面?”
梁母的声音如同寒冰,“我告诉你,这样的媳妇,我们梁家要不起!天一亮,必须离开!”
“娘——你要是把英台赶走,我也不活了!”
听着外面的争执,祝英台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走吧,立刻就走。
她挣扎着站起身,对银心低声道:“银心,收拾一下,我们走。”
“小姐?现在?可是外面……”银心惊恐地睁大眼睛。
“没有可是了。”
祝英台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难道要等到天亮,被人像丢垃圾一样赶出去吗?”
就在祝英台主仆悄无声息地推开客房木门,准备投入外面无尽的黑暗时,堂屋的争执似乎有了结果。
只听得梁母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妥协。
“好!看在……看在她终究是士族千金的份上,我容她主仆在此暂住!”
“但并非认可你们这糊涂事!我梁家虽贫,却也知礼义廉耻!想要留下,就得守我梁家的规矩!”
“明日开始,一应起居用度,需得自己动手,我梁家不养闲人,更不养……不明不白之人!若吃不了这苦,趁早自行离去,也省得彼此难堪!”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祝英台心上,也让她准备迈出的脚步僵住了。
梁山伯似乎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谢娘!谢谢娘!儿子一定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绝不让娘失望!”
梁母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坐在床上。
祝英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这深秋寒夜,两个弱女子,能去哪里?流落荒野?
还是……灰头土脸地滚回上虞,接受命运的嘲笑?
最终,内心深处那一丝残存的希望,让她收回了脚步。
她默默地退回客房,关上了门,仿佛关上了通往外界和尊严的最后一道缝隙。
秋日的晨光,带着几分无力感,透过破旧的窗纸,照亮了梁家堂屋的尘埃。
空气依旧凝滞,尴尬而压抑。
梁母早早起身,坐在堂屋唯一,一张像样的椅子上,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审视。
她没有看祝英台主仆,仿佛她们只是两件暂时存放的、需要“自己负责”的物件。
没有热粥,没有招呼。
梁山伯局促地站在母亲身边,眼神躲闪。
梁母眼皮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开始了“立规矩”。
“米缸见底了,柴火也不多了。
既然要留下,总不好坐吃山空。
后山有些野荠菜和马齿苋,这个时节能吃。
积攒了几日的衣物,也该去溪边浆洗了,
这话如同指令,冰冷而直接。
祝英台脸色白了白,紧紧抿着唇。
银心更是急得看向自家小姐。
后山的清晨,露水沉重。
祝英台和银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梁山伯动作笨拙地辨认着野菜,祝英台看着那些与杂草无异的植物,茫然无措。
她纤长的手指试图去挖荠菜,却被泥土和草根弄得满手脏污,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好不容易挖出一棵,却因用力过猛,将菜叶扯得稀烂。
银心想帮忙,被祝英台用眼神制止。
她知道,这是“考验”。
梁山伯见她狼狈,心中愧疚,想上前:“英台,我来吧……”
“不必。”
祝英台咬着唇,声音硬邦邦的。
阳光照在她占满泥点的脸颊上,昔日尊贵的小姐,此刻只剩狼狈与倔强。
午后的溪边,水声潺潺,。
木盆里堆着梁家的粗布衣物。
梁母坐在不远处做针线,目光如监工。
梁山伯想上前帮忙,被瞪了回去。
祝英台看着皂角和洗衣槌,再次茫然。
银心挽起袖子:“小姐,让奴婢来吧。”
“一起。”
祝英台蹲下,将衣物浸入溪水,几槌下去,一件梁山伯的旧长衫便被槌破了一个口子。
“哎呀!”银心低呼。
梁母冷哼一声。
祝英台看着那破口,愣住了,挫败感汹涌而来。
她连最简单的浆洗都做不好。
梁山伯闻声赶来,看到破损的长衫,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拿起另一件衣物,笨拙地搓洗,反而溅了两人一身水。
两个都不是干活的主,银心只好承担大部分活计,累得手臂酸麻。
祝英台看着银心,看着自己红肿破皮的手指。
再看看溪水中倒映出的那个鬓发散乱、满面尘灰的陌生自己,酸楚直冲鼻尖,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晚饭依旧是清汤寡水的野菜粥,苦涩难咽。
梁母安静吃着,饭后放下碗筷,淡淡道:“明日缸里没水了,记得去村头井里挑”
夜晚,躺在硬板床上,祝英台浑身酸痛。
银心小声啜泣:“小姐,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祝英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说话。
留下,是肉眼可见的磨难;离开,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两难的选择,如同这寒秋的夜晚,漫长而冰冷。
而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马石沉默地记录着这一切,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