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盯着舷窗外那五个光点，已经快半小时了。它们没动，飞船也没动。整个主控舱安静得像是被冻住了。
他肩膀有点酸，安全绳勒在胸口，呼吸都变得短促。可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娜娜站在控制台前，手指轻轻搭在面板上，眼睛盯着数据流。她的瞳孔时不时闪一下蓝光，那是知识库在高速运转的迹象。
苏珊靠在右侧通道口，手里还攥着扳手。她手臂上的伤已经包好了，但脸色不太好。卡尔蹲在电源箱旁边，耳朵贴在金属外壳上，听里面有没有异响。
“再这么等下去。”陈浩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咱们不是被撞死，就是憋死。”
没人接话。
他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刚才那个装死的计划还没执行，风暴就要来了。他们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你们发现没有。”他换了个姿势，胳膊换边撑着，“每次风暴增强前，外面那层灰雾会变亮一点。”
娜娜看了他一眼。
“你注意到了？”
“废话，我盯着看了二十分钟，不看这个看啥，看它眨眼睛？”
她没笑，但嘴角动了一下。
“你说得对。”她说，“粒子密度下降时，背景辐射会有短暂上升，持续约七秒。这段时间光学镜头能看清更远距离。”
“那就是说。”陈浩坐直了些，“如果我们动，最好挑这个时候动？”
“理论上可行。”娜娜调出时间轴，“下一次窗口还有三分钟。”
“我们不能继续装死。”陈浩说，“刚才不动是因为还能藏，等风暴一来，船晃起来，躲不了。到时候它们一看我们乱抖，就知道是活的。”
“所以要先动？”苏珊问。
“对。抢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跑一段算一段。”
卡尔抬起头：“动力呢？现在这点电，推一下就得歇半天。”
“不用一直推。”陈浩指着操纵杆，“我就甩两下，Z字走位，打乱它们的锁定节奏。只要它们跟不上，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成幽灵了。”他说，“一艘突然消失的破船，谁还追？”
娜娜快速演算了几组路径。屏幕上跳出三条线，颜色不同。
“第一条最稳，但偏离原航线太远，可能进入未知区域。”她说，“第二条风险中等，利用风暴涡流遮蔽轨迹，成功率较高。第三条最危险，需要连续三次急转，推进器负担极大，可能直接报废。”
“那就选第二条。”陈浩说，“我又不急着送死。”
“你刚才说的‘抢跑’，其实是在赌它们不会立刻攻击。”娜娜看着他，“一旦我们暴露，十秒内就会被锁定。”
“那就十秒内把活干完。”他说，“你给我倒数，我听着指令动手。”
娜娜点头。她切换到被动导航模式，关闭所有主动信号源，只留最低限度的内部供电。
主控舱彻底黑了下来，只有控制台边缘透出一点暗红光。
“三分钟准备。”她说。
陈浩把手放在操纵杆上。掌心有点出汗，但他没擦。
苏珊挪到了数据终端前，随时准备记录航向变化。卡尔重新检查了一遍推进器线路，确认不会在中途断开。
“三十秒。”娜娜说。
外面的灰雾开始泛白，像是有光从深处透出来。
“十秒。”
陈浩屏住呼吸。
“五。”
“四。”
“三。”
“二。”
“一——启动。”
他猛地推动操纵杆，飞船尾部喷出一道极淡的蓝焰。推进器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是老机器被人硬拽着起床。
船身一震，开始缓慢偏移。
“方向正确。”娜娜盯着轨迹，“它们还没反应。”
“别高兴太早。”卡尔说，“这才刚开始。”
果然，不到五秒，那五个光点动了。
中央的那个迅速放大，其余四个瞬间拉开距离，形成包围阵型。一道高频脉冲扫过空间，像是雷达在强行定位。
“锁定预警！”娜娜声音提高，“十秒内必攻！”
“我知道！”陈浩猛拉回操纵杆，同时踩下侧推踏板。飞船像喝醉了一样歪斜着冲进一片湍流区，轨迹变得杂乱无章。
“Z字折跃第一段完成。”娜娜快速更新数据，“干扰有效，它们正在重新计算路线。”
“别夸我，省点力气报下一段。”
第二次转向更急。飞船几乎横了过来，惯性让所有人都撞向一侧。苏珊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伸手抓住扶手才稳住。
“左侧外壳温度升高。”娜娜说，“摩擦过载。”
“管不了那么多。”陈浩咬牙，“再来一次！”
第三次变向时，推进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能量读数直接掉到百分之六。
“动力系统过载。”娜娜提醒，“最多再撑一次全功率输出。”
“一次就够了。”
他把操纵杆推到底，飞船几乎是贴着一股风暴涡流冲了出去。那一瞬间，舷窗外闪过一个黑影，距离近得能看清表面的纹路。
“刚才那个是……”苏珊声音发紧。
“别看。”陈浩松开手，“看了容易做噩梦。”
“它们散开了。”娜娜盯着侦测画面，“阵型被打乱，追踪节奏中断。目前四组目标正在减速，中央单位开始后撤。”
“撤了？”
“暂时脱离接触。”
陈浩靠在椅背上，喘着气。额头全是汗，衣服也湿了大半。
“行了。”他说，“咱们活下来了。”
没人回应。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听着假。活是活了，可这船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风暴强度在下降。”娜娜继续汇报，“引力波动减弱约三成，航行阻力降低。可视度略有恢复，光学镜头可以间歇使用。”
“也就是说。”陈浩咧嘴一笑，“老天爷总算给了口饭吃？”
“只是缓了一口气。”卡尔从地上爬起来，“推进器烧了一半，电源箱有裂缝，刚才那一顿猛操作，不知道哪里又漏气了。”
“我知道。”陈浩摆手，“但至少我们现在还能说话，而不是躺在地上等人收尸。”
苏珊低头看了眼工具包，轻声说：“氧气循环效率降了，得修。”
“明天再修。”陈浩闭上眼，“今天我只想躺着。”
娜娜没有休息。她重启了有限侦测系统，扫描周围五百万公里范围。没有新的信号出现，也没有能量波动。
“确认安全？”陈浩问。
“暂时。”她说，“但我建议保持最低生存模式，关闭非必要系统。”
“关吧。”他挥挥手，“反正也没啥能关的了。”
灯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应急红光微微照亮几个角落。
四个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谁都没动。
外面的风暴还在刮，但不像之前那么吓人了。飞船漂浮在空间里，像个被扔掉的罐头，没人理，也没人追。
“你说它们到底是啥？”陈浩忽然问。
“不清楚。”娜娜说，“但它们的行为模式符合古代预警系统的逻辑，可能是某个文明留下的自动防御单元。”
“那咱们算是闯进别人家后院了？”
“差不多。”
“早知道带点礼物。”
“比如？”
“瓜子花生，边嗑边聊。”
苏珊哼了一声，算是笑了。
卡尔解开安全绳，走到电源箱前摸了摸外壳。裂缝不大，但得补。
“你别碰。”陈浩说，“等天亮再说。”
“这不是天不天亮的问题。”
“是命的问题。你现在去修，万一漏电，咱连抬你的人都没有。”
卡尔停下动作。
“你说得对。”他退回座位，“我还想多吃几天。”
娜娜仍在监控数据。她的身体不需要休息，但她知道人类需要。
“风暴还会持续多久？”苏珊问。
“预计还有十二小时。”她说，“之后会进入平静期，持续约三天。”
“三天够干嘛？”陈浩睁开眼，“修船不够，找资源不够，连睡个好觉都不够。”
“但这是机会。”娜娜说，“如果能在平静期找到替代能源，或许能恢复部分功能。”
“比如说？”
“比如说，利用废弃卫星的太阳能板，或者捕获小型陨石中的稀有矿物。”
“听起来像做梦。”
“可你刚才不是刚做完一个？”
陈浩愣了一下，笑了。
“行啊你。”他说，“学会怼人了。”
“跟你们学的。”
舱内气氛稍微松了一点。
但没人真的放松。
陈浩看着舷窗。外面的灰雾淡了些，能看到远处几颗星星。
“咱们得活下去。”他说，“不是为了多看几眼星星，是为了有一天能回家。”
“你还想回家？”卡尔问。
“当然。我冰箱里还有半盒麻辣烫，不吃多浪费。”
“你胖成这样，回去也挤不上电梯。”
“那我就走楼梯，一层层爬。”
苏珊低声说：“我想洗澡。”
“我也想。”陈浩说，“但现在只能想想。”
娜娜忽然抬头。
“侦测到微弱信号。”
所有人立刻坐直。
“哪来的？”
“不确定。”她说，“很弱，断断续续，像是某种广播重复播放。”
“内容呢？”
“正在解码。”
她手指在面板上划动，屏幕闪出几行文字。
【……警告……区域封锁……未经授权禁止进入……自动清除程序已激活……重复……】
“果然是警卫队。”陈浩苦笑，“人家早就贴了告示，是我们瞎闯进来的。”
“信号来源距离？”卡尔问。
“约八十万公里。”娜娜说，“方向与当前航迹夹角十七度。”
“不去。”陈浩直接说，“离得越远越好。”
“同意。”苏珊握紧扳手，“咱们已经惹不起更多麻烦了。”
娜娜关闭解码界面，重新锁定航行数据。
“接下来怎么办？”
“睡觉。”陈浩把座椅放平，“谁也别动，谁也别说话。等风暴彻底过去，咱们再商量怎么捡命。”
没人反对。
他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其他人也陆续靠在座位上，保持警戒，但不再说话。
舱内安静下来。
只有设备偶尔发出滴滴声，像是在数着时间。
娜娜站在原地，没有坐下。
她的瞳孔一闪一闪，蓝色微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她在记录这次规避的所有参数，存入知识库底层。
也许下次还能用。
也许没有下次。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停。
她的手指再次滑过面板。
侦测系统仍在运行。
远处的空间里，那五个光点消失了。
但有一道极细的信号，还在缓缓移动。
朝着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