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水车顶的路由器红灯闪了一下,又灭了。陈三槐坐在驾驶座上,手还搭在钥匙上,没拧下去。他盯着那点光消失的位置,像在等它再亮一次。
没等到。
他把钥匙拔出来,推门下车。脚踩在地上时,布鞋裂口蹭到碎石,大脚趾露在外面,凉了一下。
工地另一头传来动静。
不是机器声,也不是风刮铁皮的声音。是音乐,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像是从老式收音机里挤出来的。节奏很怪,不快也不慢,但听着让人牙根发酸。紧跟着就是脚步声,齐刷刷的,像军训报数,可没人喊口号。
三百多个身影排着队从鬼屋方向绕出来,动作一模一样:左脚抬,右脚落,手臂僵直摆动,脑袋微微晃。每人手里提个纸灯笼,灯笼上印着“轮转王技术署”五个字,底下还有编号。
他们嘴里念着:“充值送功德,充值送功德……”
陈三槐皱眉。这词儿不对。阴间没这说法,阳间也没人这么烧纸。
他往前走了几步,其中一个亡魂突然停下,转头看他。眼眶是黑的,脸上却带着笑,嘴角拉到耳根,根本不像活人能做出的表情。
“检测到账户绑定者。”那亡魂开口,声音像卡带,“是否开启自动扣费模式?”
陈三槐后退半步。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孙不二从纸扎控制塔那边连滚带爬冲出来,头发炸着,道袍后背烧了个洞,露出一块红疹。他手里攥着一副VR眼镜,镜片闪着红光。
“出事了!”他喘得像破风箱,“导航崩了!系统被人改了路径协议!”
陈三槐盯着他:“你说清楚。”
“奈何桥VR导航系统,本来应该引导亡魂走标准流程——登记、过桥、喝汤、投胎。但现在所有数据流都被重定向到了这儿!”孙不二举起眼镜,“你看,信号源就在鬼屋门口。他们以为那是接引站。”
陈三槐眯眼。鬼屋是临时搭建的,为了测试往生wiFi信号覆盖范围。现在倒好,成中转站了。
“谁改的程序?”
“不知道。”孙不二摇头,“权限被加密了,后台日志清过一遍。但我发现一件事——每次导引一个亡魂,系统就会标记‘任务完成’,然后自动扣除十分钟阳寿。”
陈三槐愣住。
“扣的不是亡魂的。”孙不二抬头,“是绑定账户持有者的。也就是你。”
陈三槐没说话,把手伸进内袋,摸到了那枚波浪纹铜钱。它还在,冰凉。
他忽然想起昨晚生死簿上浮出的那一行字:“债务源头:陈氏宗族主脉”,“关联账户:已激活”。
原来不是吓唬人的。
“现在已经有三百人走过错误路径。”孙不二低头看手表,“按每人次扣十分钟算,你已经少了五十个小时寿命。”
陈三槐冷笑:“才五十小时?我还以为能直接送我走。”
孙不二没笑。他知道这人嘴硬,心里早绷紧了。
远处那些亡魂还在走,一圈一圈绕着鬼屋转,嘴里不停重复“充值送功德”。有几个已经开始冒烟,那是阳气侵蚀魂体的表现。再这么下去,他们会散。
“得关系统。”陈三槐说,“或者改回来。”
“主机在控制塔里,但信号被锁了,常规手段进不去。”孙不二挠头,“除非有强信号增幅器,强行注入修正指令。”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声咳嗽。
杨石头拎着夜壶从墙角拐出来。明光铠上套着老头衫,脚上拖鞋少了一只。他走路一瘸一拐,嘴里嘟囔:“你们吵死了,我跟野猫打麻将正到关键局。”
陈三槐看了他一眼:“你来干嘛?”
“我能不来?”杨石头翻白眼,“地脉都歪了。刚才我脚底板发麻,就知道出事了。”他举起夜壶,“这玩意儿百年香火熏过,信号比你们那破主机稳。”
孙不二眼睛一亮:“能接驳吗?”
“试试呗。”杨石头把夜壶往地上一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当路由器。”
三人回到控制塔。主机嗡嗡响,屏幕上全是乱码。孙不二拆开侧盖,把夜壶底部的金属环接到一根数据线上。杨石头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背菜谱。
“天地通,阴阳顺,信号给我强十分……”
数据线一闪,屏幕跳了一下。
乱码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立体地图,标着红色路线箭头,起点是死亡现场,终点本该是奈何桥登记处,现在却弯弯曲曲指向游乐场鬼屋。
“找到了。”孙不二手指点着屏幕,“这是实时路径图。只要切断这个重定向节点,就能恢复原路。”
他刚要操作,地图突然抖动,弹出一个窗口。
黑色背景,红色边框,中间浮着一行字:
【用户:陈三槐】
【当前待扣阳寿:50小时23分钟】
【下一单结算倒计时:00:01:47】
下面还有一个按钮,写着“确认继续服务”。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没动。
孙不二伸手要去点取消,鼠标刚移过去,整个画面一闪,换成了另一段代码流。密密麻麻的符文滚动着,速度快得看不清。
“这是后台逻辑。”孙不二凑近,“加密了,解不开。”
陈三槐沉默几秒,从怀里掏出VR眼镜。
“给我戴上。”
“你疯了?”孙不二拦他,“这东西现在连着阴司系统,万一触发反制程序——”
“我已经在扣阳寿了。”陈三槐打断他,“再坏还能坏到哪去?”
他把眼镜戴上。
视野立刻变了。
眼前不再是控制塔,而是一条悬浮在虚空中的桥,桥下是血色河流,桥头立着牌坊,写着“奈何桥”三个字。可桥面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尽头竟然连着一座鬼屋模型。
耳边响起机械音:“欢迎使用奈何桥VR导航系统。当前用户身份已验证,开始执行导引任务。”
紧接着,一群灰影从桥那头走来,排成队列。每走过一人,视野角落就跳出一条提示:
【导引成功】
【扣除阳寿:10分钟】
陈三槐咬牙。这不是模拟,是实时反馈。
他强迫自己冷静,顺着系统界面往深处找。菜单藏得很深,一层套一层,最后进入日志页面。大部分记录都被清空,只剩一段反复闪烁的红色代码。
他看不懂。
右眼突然疼了一下。
一滴泪流下来。
泪珠落在镜片上,没滑走,反而像墨汁滴进水里,慢慢晕开,显出几个字:
**催债符·陆离专用版**
陈三槐呼吸停了。
他记得这个笔迹。上次见是在城南富商家,陆离用判官笔在他后背写催债单,那字就是这种斜撇带钩的风格。
更可怕的是,那段代码的结构,和他贴身藏着的那枚波浪纹铜钱边缘的纹路,完全一致。
绑定凭证,不止是钥匙。
还是靶子。
系统认的不是他这个人,是这枚钱。只要钱在,程序就能持续扣他的命。
他猛地摘下眼镜,脸色发青。
孙不二看着他:“看出什么了?”
“陆离。”陈三槐声音低,“他在系统里埋了催债符。这不是故障,是收割。”
屋里安静下来。
杨石头抱着夜壶,嘀咕:“所以咱们现在是在帮阎罗账房打工?”
孙不二瘫在椅子上:“我早该检查权限名单……陆离的名字根本不在备案里。他是偷偷接入的。”
陈三槐把铜钱攥进掌心,硌得生疼。
他抬头看向窗外。
那些亡魂还在转圈,嘴里念着“充值送功德”。有几个已经开始解体,灯笼熄了,身体像沙子一样往下掉。
不能再拖了。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去哪?”孙不二问。
“工棚。”陈三槐头也不回,“我要借林守拙的纸人设备。”
“干嘛?”
“既然系统认绑定账户,那就让它多认几个。”
他拉开门,冷风吹进来。
脚边那只破布鞋又裂大了些,大脚趾直接踩在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