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把最后半块绿豆糕塞进嘴里，渣子掉了一胸口，他拍了拍，骂骂咧咧：“这西北的路咋跟被狗啃过似的，坑坑洼洼不算，还尽是碎瓷片，刚才差点划破我脚心，早知道在合欢村找块破布裹裹脚，也比现在强。”
苏清颜从背包里拽出个铁皮小盒，扔给他：“自己倒点‘离化浆’擦擦鞋边，这玩意儿能防粘连，比你瞎叫唤管用——还有，别老踩那些带釉色的碎片，看着邪门。”
宋悦薇的全息屏闪得厉害，屏幕上的光点像块被烧红的烙铁，边缘滋滋冒着烟，“快到了，”她指着前面的山坳，“这地方叫‘共生窑’，听名儿像烧瓷器的，能量场里全是‘同化粒子’，跟泼出去的釉料似的，沾着啥就往啥上爬，估计是‘物我界限’出了岔子。”
“物我界限？”赵虎拧开铁皮盒，倒出点乳白色的浆糊往鞋边抹，黏糊糊的像糨糊，“意思是人跟东西长一块儿了？还是东西跟人学说话了？”
刘子洋攥着青铜徽章，徽章表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吸附感，像是贴在了磁铁上，低头一看，居然沾了好几片碎瓷片，甩都甩不掉，“比这更糟。长一块儿顶多看着吓人，就怕你摸着木头，手上长出木纹；你靠着土墙，后背就变成土色，连‘自己是人’这点都忘了，最后跟石头瓦块没啥两样。”
他们刚走到共生窑的窑口，就见个穿粗布褂的窑工蹲在地上，正用手扒拉窑里的热灰，手伸进火堆里居然不缩，还念叨：“这窑温正好，烧出来的碗肯定亮堂。”赵虎看得直咋舌——他手背的皮肤居然泛着陶土的光泽，指甲缝里全是窑灰，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他不怕烫？”赵虎指着窑工的手，火苗都燎到汗毛了，他连眉头都没皱，“这比合欢村的不认亲男人邪门，这是皮太厚了？”
窑工突然站起来，往自己胳膊上抹陶泥，抹得跟刷墙似的，“今天的泥黏性好，正好给自个儿补补‘缝’。”他胳膊上果然有块地方泛着青灰色，像陶器裂了缝，抹上泥居然真的“长”上了，看不出来痕迹。
“他把陶泥当药膏往身上抹？”苏清颜的声音有点发紧，手里的药瓮不知啥时候沾了片陶片，取都取不下来，“这不是皮厚，是‘人跟东西的界限’被釉料糊住了，摸着啥就往啥上变，比合欢村的断情线更离谱，这是‘我’被同化了。”
宋悦薇的全息屏突然清晰一瞬，屏幕上的窑工周围飘着无数个亮晶晶的小颗粒，正往他皮肤里钻，旁边标着“物质同化”、“形态模糊”。“看见没？他被‘同化釉’裹住了，跟窑里的陶器慢慢长在了一起，就像给活人上釉，不是他疯了，是这地方的‘物我规矩’被烧化了。”她指着窑边的坯房，“你看那屋里，有个婆娘正对着瓦罐喂奶，瓦罐口居然渗出奶水；还有个小孩把手指头插进泥坯里，拔出来时指尖带着泥纹，跟天生的胎记似的。”
刘子洋往窑区走，每走一步，鞋底都传来黏糊糊的感觉，像踩在没干的釉料上。他看见个老窑匠坐在拉坯机前，转盘上的泥坯随着他的手转，他的手也随着泥坯变，手指越来越细，指甲盖泛着陶土的黄；柴房里，一个小伙正抱柴火，怀里的柴火居然往他衣服里钻，露出的胳膊上长出了木纹，他还乐呵呵地说：“这样暖和，省得穿棉袄。”
“整个窑的人都在跟东西往一块儿长？”赵虎看得后脖颈子冒冷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比合欢村的不认亲人邪门多了，不认人好歹还是人，这是往石头瓦块里钻，活成了个物件，连哭都哭不出声吧？”
苏清颜掏出个新陶瓮，里面装着“离化浆”——用硝石、硼砂和冰镇过的山泉水熬了三天三夜，据说能把人和东西的“粘连处”分开，“试试这个，看能不能把他的皮从陶泥里拔出来。”
她往那个抹陶泥补胳膊的窑工身上泼了点浆糊，窑工“哎哟”一声，胳膊上的陶泥像被水冲的墙皮似的往下掉，露出底下通红的皮肤，他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我咋往身上抹泥？这玩意儿烧起来会裂的……”
“成了！”苏清颜松了口气，又往那个给瓦罐喂奶的婆娘身上泼，婆娘怀里的瓦罐“哐当”掉地上，摔成了八瓣，她突然抱着胸哭：“我的娃呢？我刚才在喂谁？”
“这离化浆比连情散邪门！”赵虎看得直咋舌，“清颜你这手艺真是没治了，连人和泥的缝都能撬开，以后开个‘离化堂’，保准比修窑的挣钱，专治各种长一块儿的。”
“少贫嘴，”苏清颜白了他一眼，往自己药瓮上抹离化浆——刚才沾的陶片总算掉了，“这玩意儿只能暂时把粘连处泡软，跟用醋泡生锈的钉子似的，过会儿还能粘回去，得找到同化釉的窑口，把那烧釉的火灭了才行。”
他们往窑区深处走，越往里走，空气里的硫磺味越浓，地上的碎瓷片也越来越大，有的瓷片上居然能看见模糊的指纹，像是烧瓷时把人的手印烧进去了。赵虎突然“哎哟”一声，抬脚一看，鞋底粘了块巴掌大的陶片，陶片上的花纹居然在慢慢往他鞋上爬，“我操这玩意儿还会动！”
苏清颜赶紧往他鞋上泼离化浆，陶片“滋啦”一声掉下来，在地上转了两圈，碎了，“别乱踩！这些带釉的东西都活了，沾着就往人身上爬。”
刘子洋的青铜徽章上沾的碎瓷片越来越多，像披了层铠甲，徽章传来的吸附感也越来越强，他甚至觉得胸口有点发闷，像被陶土糊住了口鼻。他突然发现，路边一个半截的陶俑，眉眼居然跟刚才那个窑工有点像。
“这些陶器……是用活人烧的？”刘子洋的声音有点发紧。
宋悦薇的全息屏突然弹出一行字：【检测到生物活性釉料，含人类基因片段，危险等级：极高】
“不是用活人烧，”宋悦薇的声音发颤，“是活人被釉料同化，慢慢变成了陶器，连基因都被烧进釉里了。”
他们走到最大的那座龙窑前，窑口正冒着滚滚浓烟，烟是淡青色的，飘到空中像无数条小蛇，往人的口鼻里钻。一个穿着窑工服的人正往窑里添柴，他背对着他们，身形佝偻，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
“喂！这窑谁开的？”赵虎大喊。
那人慢慢转过身，赵虎吓得往后跳了三步——这人的脸一半是陶土，一半是人脸，陶土那边还留着没抹匀的指纹，眼睛是两个黑洞，却能看见火光在里面跳，“来了啊……”他说话的声音像两块陶片在摩擦，“进来暖和暖和？这窑温正好，能把你们烧得亮亮的，比做人舒坦。”
“你是熵组织的人？”刘子洋握紧徽章，上面的碎瓷片“咔咔”响，像是要裂开，“把人烧成陶器，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疯？”陶面人笑了，陶土那边的脸裂开条缝，“这叫共生。人太脆，碰着就碎；陶器太硬，摔着就裂。合在一起，又韧又亮，多好。熵组织就是想让万物合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这才是终极的熵。”
他往窑里扔了块柴火，窑里“轰”地一声，窜出股火苗，火苗里居然飘出几缕头发，“你看，刚进去的王二，马上就好，他想变成青花瓷，我给他调了钴料，烧出来肯定好看。”
“王二？”旁边突然冲过来个老妇人，手里举着个破碗，“你把我家王二弄哪去了？他昨天还好好的！”
陶面人指了指窑边一个刚出窑的青花瓷瓶，瓶身上画着个挑柴的汉子，眉眼跟老妇人说的王二一模一样，“在那儿呢，多好看，永远不会老，不会病，比活着强。”
老妇人抱着瓷瓶就哭，哭着哭着，眼泪滴在瓶身上，“滋啦”一声，瓶身上的王二居然眨了眨眼，老妇人吓得手一松，瓷瓶摔在地上，碎了，碎片里滚出几滴血珠。
“你看，”陶面人叹了口气，“不专心，烧不透，就会这样，又碎又腥。”
赵虎举着激光切割器就冲过去：“我让你烧！我让你好看！”
陶面人往旁边一闪，赵虎的切割器砍在窑壁上，火星四溅，奇怪的是，被砍的地方居然慢慢长出陶土，把缺口补上了，“没用的……这窑已经活了，你们砍它，它就往你们身上长，很快，你们也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果然，赵虎刚才砍窑壁时溅到身上的火星，在他胳膊上烧出个红点，红点周围正慢慢长出红色的釉料，像朵正在开的花，“清颜！快！”
苏清颜赶紧往他胳膊上泼离化浆，釉料“滋滋”地退了，但红点还在，像块胎记，“这玩意儿会扎根！离化浆只能暂时压住！”
陶面人突然张开双臂，窑里的浓烟“呼”地一下涌出来，裹住了他们，刘子洋觉得浑身发沉，像灌满了陶泥，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腿已经变成了青灰色，上面还带着细密的冰裂纹，“这釉料能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别慌！”刘子洋突然想起刚才老妇人的眼泪，“用体液！这釉怕活物的水！”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青铜徽章上，徽章“嗡”地一声，红光暴涨，上面的碎瓷片全被震碎，红光像把大刷子，刷过他的小腿，青灰色退了，露出原来的肤色，“赵虎！用血！苏清颜！用口水！宋悦薇！用眼泪！啥都行，只要是活人的水！”
赵虎咬开手指，把血往胳膊上抹，红色的釉花果然蔫了；苏清颜往沾了陶片的药瓮上吐口水，陶片“啪”地掉了；宋悦薇急得掉眼泪，眼泪滴在全息屏上，屏幕上的同化粒子突然像被烫着了似的，往后缩。
“不可能！”陶面人尖叫起来，陶土脸彻底裂开，“釉料能融万物，怎么会怕这个！”
“因为你忘了，”刘子洋举着带血的徽章冲过去，红光像烧红的烙铁，“活物的水会动，会流，会变，你的釉料再亮，也锁不住流动的东西！”
红光罩住陶面人，他身上的陶土“咔咔”往下掉，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身体，“不——我的青花……我的釉……”他尖叫着往窑里冲，想跳进去，刘子洋一把拉住他，红光猛地收紧。
陶面人在红光里慢慢融化，变成一滩带着血丝的釉料，流在地上，像幅难看的画。
随着他消失，龙窑的烟慢慢变成了白色，飘到空中散了，地上那些带釉的碎片不再动弹，慢慢变成了普通的陶瓷渣。
那个胳膊长木纹的小伙突然发现自己胳膊上的木纹在退，露出原来的皮肤，“我……我变回来了？”
给瓦罐喂奶的婆娘抱着刚找到的孩子哭，孩子的脸上还留着块釉色的胎记，却在慢慢变淡。
刘子洋的青铜徽章恢复了原样，只是表面多了几道划痕，像哭过的泪痕。赵虎胳膊上的红点变成了个小疤，像朵没开的花。
“这就……好了？”赵虎摸着胳膊上的疤，“刚才我以为自己要变成个瓦罐了，后背现在还冒冷汗。”
“同化釉最歹毒的地方就在这，”宋悦薇关了全息屏，“它不硬来，是慢慢渗，让你看着自己往东西上变，还觉得挺好看，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这种心甘情愿的堕落，比被杀了还难受。”
窑区的人慢慢醒过来，有的在抠身上的陶土，有的在哭被烧成陶器的亲人，有的在往窑里泼水，想把火彻底浇灭。那个老妇人捡起地上的瓷瓶碎片，用布包好，揣在怀里，没哭，也没说话，一步一步往窑外走。
龙窑旁边有个看窑人住的小棚子，棚子里有个土灶，灶上还温着锅粥，估计是看窑人没来得及喝的。赵虎闻着香味，肚子“咕噜”叫了，“要不……咱把这粥喝了？看窑人估计也回不来了。”
苏清颜白了他一眼，却没反对。刘子洋盛了四碗粥，给那个老妇人送了一碗，老妇人看了他一眼，接过去，慢慢喝了，没说话。
粥是杂粮粥，有点糙，却热乎乎的，喝下去心里踏实。刘子洋看着龙窑的火慢慢灭了，心里却有点发堵——那些已经变成陶器的人，再也变不回来了。
“往哪走？”赵虎喝完粥，抹了抹嘴。
宋悦薇打开全息屏，屏幕上的光点指向西北，边缘的金色更亮了，“还往西北，离这儿不远，估摸着走六个时辰能到。”
“西北就西北，”赵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不管是啥幺蛾子，来了就干，老子今天状态好，能打十个，就是这窑里的味太难闻，把我粥的香味都盖了。”
“谁让你鼻子那么灵，”苏清颜收拾着药瓮，“赶紧走，天黑前得走出这窑区，我看着这些碎瓷片就发毛。”
刘子洋没理他们斗嘴，回头望了一眼龙窑。夕阳把窑口染成了暗红色，像只闭上的眼睛。他知道，共生窑的事还没完，那些渗进土里的釉料说不定还活着，等哪天遇到合适的人，还会钻出来，但只要火灭了，离化浆还有剩，总会有人记得——人活着，就得流动，不能变成块死物。
墨宝驴不知从哪儿叼了个没烧熟的陶土坯，在地上扒拉着玩，赵虎没抢，只是踢了它一脚：“别玩这破玩意儿，小心粘你蹄子上，把你变成个陶驴。”
驴“昂”了一声，把陶土坯甩了，跟在后面，蹄子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像在提醒他们，刚才的事不是梦。
路还长着呢，但这次，他们走得比任何时候都慢，像是怕走快了，把那些还没来得及变成人的陶器，落在身后。
赵虎突然想起啥，拍了下大腿：“哎？刚才那陶面人说，这是终极的熵，啥意思？熵组织到底想干啥？”
刘子洋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青铜徽章。徽章很安静，却像在告诉他，答案不远了。
苏清颜叹了口气：“管他想干啥，来了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拼，反正不能变成个瓦罐。”
“对！”赵虎点头，“变成瓦罐太亏，连肉包子都吃不了。”
宋悦薇“噗嗤”一声笑了，全息屏的光映在她脸上，亮亮的。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满地的碎瓷片上，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刘子洋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能好好做个会跑会跳、会哭会笑的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