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有个叫王生的年轻人,自幼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撑起门户。他家境贫寒,却生得眉目清俊,身姿挺拔,即便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也难掩那份洒脱干净的少年气,走在镇上常引得路人回头。
镇上的富翁兰老爷,一次偶然在集市上撞见王生,见他虽清贫却气度不凡,心中甚是喜欢。兰老爷膝下有个独女,容貌尚可,只是自小被宠得骄纵任性,寻常富家子弟都不愿娶。兰老爷便主动找到王生,提出将女儿许配给他,还承诺为他盖新房、置家产,让他不必再为生计发愁。王生正愁自己一无所有,难以成家,听闻这话喜出望外,当即应下了这门亲事。
可谁料,新婚没过多久,兰老爷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兰老爷一走,王家的天仿佛瞬间变了。兰家的小舅子们本就瞧不上王生这个“穷女婿”,如今没了老爷子压着,更是连正眼都不看他,私下里常跟人说“那王生就是个吃软饭的”。妻子兰氏更是变本加厉,把在娘家的骄横劲儿全撒在了王生身上,平日里总把他当佣人使唤。家里做了好吃的,兰氏自己坐在桌边享用鸡鸭鱼肉,给王生端来的却只有糙米饭和瓢冷水,甚至有时会把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倒在破碗里,“哐当”一声放在他面前,连双筷子都懒得给。王生念及兰老爷的恩情,也想着夫妻间该多忍让,每次都默默忍了下来,从不与她争执。
这年王生十九岁,按例去府城参加童试。他寒窗苦读多年,本以为能得个功名,让兰氏对自己刮目相看,可最终却名落孙山。失意地从郡城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推开家门,兰氏正好不在屋。王生又累又饿,闻到厨房里飘来一股羊肉羹的香味,走近一看,锅里的羊羹还冒着热气,显然刚做好没多久。他实在忍不住,便盛了一碗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刚吃了没几口,兰氏就推门进来了。她瞧见王生在吃羊羹,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也不说话,上前一把端起锅,转身就把剩下的羊羹全倒在了院子里的泥地里。王生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猛地把筷子摔在地上,声音带着颤抖:“我这辈子活得如此窝囊,不如死了算了!”
兰氏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半分心疼,反而气得冷笑一声,反问他:“想死死个痛快,还问什么?”说着就转身从房梁上扯下一根麻绳,扔在王生面前,“给你,要上吊赶紧的,别在这儿碍眼!”王生被她这番绝情的话彻底激怒,怒火攻心之下,抓起桌上盛羊羹的碗,狠狠朝兰氏脸上砸去。碗“啪”地一声碎了,滚烫的羊羹溅了兰氏一脸,她疼得尖叫起来,捂着伤口跳着骂王生。
王生心中满是悲愤,再也不想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家,转身就往外走。他一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意思,不如一死了之。走着走着,他看到路边有片深壑,便从怀里摸出刚才兰氏扔给他的那根麻绳,打算找棵树了结自己。
来到深壑里的一片树丛前,王生正低头挑选合适的树枝,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土崖缝隙里,隐约露出一角粉色的裙边。他心里一惊,刚想细看,那裙边就消失了,紧接着一个穿着青绿色丫鬟服的姑娘从崖后走了出来。那丫鬟瞧见王生,也是一愣,随即像是受了惊吓般,转身就往崖壁里退,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而那土崖壁依旧完好无损,连条缝隙都没有。
王生知道这肯定是遇到了妖异之事,可他本就一心求死,反倒没了丝毫畏惧。他把麻绳放在一旁,坐在地上,想看看这崖壁里到底藏着什么。没过多久,崖壁上又露出半张姑娘的脸,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王生心想,反正都是要死,跟着这鬼物走,或许还能得个痛快,总比在兰家受气强。他捡起地上的石头,轻轻敲了敲崖壁,大声说:“若是这崖壁里能进去,还请指条路!我不是来求欢的,是来求死的。”
崖壁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王生又说了一遍,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个清脆纤细的声音,像小蜜蜂嗡嗡叫似的:“你要是求死,就先退开些,晚上再来吧。”王生点点头,说了声“好”,便起身退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旁,等着天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王生正望着星空发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他回头一看,刚才那片土崖竟然变成了一座高大的宅院,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王生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上台阶,走了进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面前有一条水流横在眼前,水汽氤氲,闻着竟有股温泉的味道。王生伸手摸了摸,水滚烫滚烫的,像刚烧开的沸水,也不知道有多深。他心想,这大概就是鬼神给自己准备的死处了,便闭上眼睛,纵身跳了进去。
刚入水时,滚烫的水透过衣服烫得他皮肤生疼,仿佛要被煮化了一般。王生咬着牙忍着,没想到身体却没有沉下去,反而浮在水面上。他在水里漂了好一会儿,水温渐渐降了些,没那么灼人了。他挣扎着划水,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南岸,身上的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幸好皮肤只是红了些,没被烫伤。
王生站起身,沿着岸边往前走,远远看到前面的大屋里亮着灯火,便朝着灯火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屋门口,突然从门后窜出一只大黑狗,对着他狂吠不止,还扑上来咬住了他的衣角,把他的袜子都撕破了。王生急忙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狗扔去,那狗才往后退了几步。可没过多久,又有一群狗围了上来,每只都像小牛犊那么大,对着他龇牙咧嘴,眼看就要扑上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之前在崖壁后看到的那个青绿色衣服的丫鬟跑了出来,对着那群狗厉声呵斥了几句,狗群立马就安静下来,摇着尾巴退到了一旁。丫鬟转过身,上下打量了王生一番,说:“你就是那个求死的郎君吧?我家娘子可怜你处境艰难,让我送你去安乐窝,从此就再也没有灾祸了。”说完,她提着灯笼,转身示意王生跟她走。
丫鬟领着王生绕到屋后,推开一扇后门,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先走了。”王生走进门,借着灯笼的光四处看了看,心里却猛地一沉——这竟然是自己的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身就往外跑,刚跑到院子里,就遇到了兰氏使唤的那个老嬷嬷。老嬷嬷看到王生,先是一愣,随即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抱怨道:“夫人找了你一整天,你又跑哪儿去了!”说着就把他往屋里拽。
王生被拉进屋里,就看到兰氏正坐在桌边,额头上贴着一块白布,显然是白天被碗砸伤的地方。兰氏看到王生,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发脾气,反而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容,走上前说:“咱们夫妻都一年多了,刚才不过是跟你闹着玩,你怎么还当真了?我知道错了,你受了委屈,我也受了伤,咱们的气也该消消了吧?”说着,她从床头的箱子里拿出两根沉甸甸的金条,塞进王生怀里,“以后家里的衣食开销,都听你的,好不好?”
王生看着怀里的金条,又看了看兰氏那张虚伪的脸,心里只有厌恶。他一把把金条扔在桌上,转身就往门外跑,还是想回到刚才那片深壑里,去找那座高大的宅院。
王生一路跑到野外,远远就看到那个青绿色衣服的丫鬟提着灯笼,慢悠悠地往前走,似乎在等他。他急忙加快脚步,一边跑一边喊,丫鬟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回过身。等王生跑到跟前,丫鬟有些无奈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这不是辜负了我家娘子的一片苦心吗?”
王生喘着气说:“我是来求死的,不是来求活的。你家娘子既然是大户人家,就算在地下,也该需要人伺候吧?我愿意留下来给你们干活,实在是不想再活着了。”丫鬟皱了皱眉,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怎么偏偏想不开呢!我家也没什么轻松的活,无非就是淘河泥、打扫卫生、喂狗、搬运尸体。要是干不好,还要被割耳朵、割鼻子、打断胳膊腿,这些你都能承受吗?”王生毫不犹豫地说:“我能。”
丫鬟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领着他再次从后门走进宅院。路上,王生忍不住问:“刚才你说的那些活,搬运尸体是怎么回事?哪里来那么多死人啊?”丫鬟说:“我家娘子心地善良,在这里设了个‘给孤园’,收养那些在阴间横死、没有归宿的鬼魂。园子里的鬼魂有上千个,每天都有鬼魂消散,我们就得把它们的尸体搬运到别处埋葬。我带你去看看吧。”
走了没多久,丫鬟领着王生来到一扇门前,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给孤园”三个大字。推开大门,一股刺鼻的秽臭味扑面而来,呛得王生忍不住咳嗽起来。园子里的房屋杂乱无章地排列着,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无数鬼魂聚集在那里,个个都是断头缺腿的模样,有的肚子被剖开,有的眼睛挂在脸上,惨不忍睹。
王生看得头皮发麻,转身就想走,却看到墙根下横躺着一具尸体,走近一看,尸体上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丫鬟说:“这尸体才放了半天没搬运,就被狗给咬成这样了。”说着,她指了指那具尸体,示意王生把它搬走。王生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丫鬟见状,说:“你要是不愿意干,就还是回去过你的安乐日子吧。”
王生想起兰氏的绝情和自己在人间的苦楚,咬了咬牙,走上前,忍着恶心,把尸体扛在肩上,跟着丫鬟来到一处偏僻的土坑旁,把尸体扔了进去。之后,他又恳求丫鬟跟娘子说说,能不能给自己换个轻松点的活,别再让他搬运尸体了。丫鬟点了点头,说:“我帮你跟娘子说说看。”
丫鬟领着王生来到一间屋子前,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跟娘子说一声。喂狗的活相对轻松些,我帮你求求情,说不定娘子会答应。”说完,她推门走了进去。没过多久,丫鬟就快步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喜悦:“快跟我来,娘子要见你!”
王生跟着丫鬟走进屋里,只见堂上挂着四盏灯笼,光线明亮,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那女子约莫二十岁左右,肌肤白皙,眉眼如画,气质优雅,宛如天上的仙女,让人不敢直视。王生连忙跪倒在台阶下,不敢抬头。女子轻声说:“把他扶起来吧。”丫鬟上前,把王生扶了起来。女子又说:“看他是个读书人,哪里能干得了喂狗的粗活?就让他住在西堂,当个主簿吧。”
王生闻言,又惊又喜,连忙跪倒在地,磕头谢恩。女子说:“你为人老实诚恳,我才给你这个差事。以后做事一定要谨慎,要是出了差错,责罚可不会轻。”王生连忙点头,嘴里不停说着“是”。
丫鬟领着王生来到西堂,推开门一看,屋里的梁柱和墙壁都干干净净的,还摆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比他自己家不知好了多少倍。王生心里十分欢喜,连忙向丫鬟道谢。他又问起娘子的来历,丫鬟说:“我家娘子小名叫锦瑟,是东海薛侯的女儿。我叫春燕,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春燕说完,转身走了,没过多久,就抱着一堆衣服、鞋子和被褥走了进来,放在床上。王生看着床上的东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个安身之处。
第二天一大早,王生就起床开始干活,他的差事是记录园子里鬼魂的名册,登记它们的来历和消散的时间。他刚坐在书桌前,院子里的仆役就都过来向他行礼问好,还送来不少酒肉和干果。王生知道自己刚上任,不能接受这些东西,以免落人口实,便一一婉拒了。之后,他每天的两顿饭都是从锦瑟的住处送来的,饭菜丰盛,有鱼有肉。
锦瑟见王生为人清廉谨慎,对他更加信任,特意赏赐给他一顶儒巾和一套崭新的绸缎衣服。之后,但凡有赏赐,锦瑟都会让春燕送来。春燕生得也十分清秀,时间久了,她对王生渐渐有了好感,时常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对他眉目传情。王生心里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全靠锦瑟的恩惠,不敢有丝毫逾矩,每次都装作没看见,故意表现得迟钝木讷,不接春燕的话茬。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锦瑟给王生的赏赐比平时的俸禄多了好几倍,可王生依旧像刚来时那样谨慎低调,从不张扬。
一天晚上,王生刚睡下,就听到锦瑟住处传来嘈杂的喊叫声。他心里一惊,连忙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把刀,就往锦瑟的住处跑去。远远就看到锦瑟的院子里火光冲天,隐约能听到打斗的声音。他冲进院子,只见一群穿着黑衣的强盗在院子里四处乱窜,抢夺财物,仆役们吓得四处逃窜。一个仆役看到王生,连忙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说:“快跟我一起逃吧,强盗太多了,咱们打不过!”
王生甩开仆役的手,说:“我不能逃,娘子还在里面呢!”他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的一把灰尘,抹在自己脸上,又把腰间的腰带束紧,混在强盗中间,大声喊道:“大家别惊动了薛娘子!咱们只抢财物,别把东西落下了!”此时,其他屋里的强盗正在四处搜寻锦瑟,却始终没找到。王生知道锦瑟应该还没被抓住,便趁机绕到院子后面,独自寻找锦瑟的下落。
走到后院墙角时,王生看到一个老嬷嬷正躲在角落里发抖。他连忙上前,小声问老嬷嬷锦瑟在哪里。老嬷嬷哆哆嗦嗦地说:“娘子和春燕姑娘刚才从墙上跳出去了,往那边跑了!”王生顺着老嬷嬷指的方向跑去,果然看到锦瑟和春燕正躲在一片灌木丛后面,脸色苍白。王生连忙说:“这里太危险了,不能久留,快跟我走!”
锦瑟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虚弱地说:“我实在走不动了!”王生见状,连忙把刀扔在地上,蹲下身子,背起锦瑟就往深山里跑。春燕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跑了大约两三里路,王生累得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才停下来,把锦瑟放在地上,让她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虎啸,紧接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从树林里窜了出来,直扑向锦瑟。王生吓得魂飞魄散,想都没想,就冲上前去,想挡住老虎。可老虎速度太快,已经一口咬住了锦瑟的衣袖。王生急得双眼通红,猛地抓住老虎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把胳膊伸进老虎嘴里,想让老虎松口,救下锦瑟。
老虎被王生的举动激怒了,松开锦瑟,狠狠一口咬在王生的胳膊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王生的胳膊被老虎咬断了,掉在地上。老虎咬断王生的胳膊后,似乎也被他的狠劲吓到了,转身就钻进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锦瑟看着王生断胳膊处流出的鲜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哽咽着说:“都怪我,让你受苦了!都怪我!”王生此时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可他看着锦瑟,还是强忍着痛说:“娘子没事就好,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春燕连忙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襟,想帮王生包扎伤口。锦瑟却拦住了她,蹲下身,在地上找到了王生的断胳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她把粉末撒在王生的断肢处和断胳膊的伤口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断胳膊接在王生的伤口处,又用春燕撕下来的衣襟,仔细地包扎好。
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天色慢慢亮了起来。锦瑟扶着王生,慢慢往回走。回到宅院时,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像个废墟。等到天大亮,逃跑的仆役和嬷嬷们才渐渐回到院子里,看到王生和锦瑟平安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锦瑟亲自来到西堂,坐在王生床边,小心翼翼解开他胳膊上的布条查看伤势。原本狰狞的伤口已不再流血,断骨衔接处竟隐约生出淡粉色的新肉,只是王生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锦瑟指尖轻轻拂过包扎的布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几日你安心养伤,一应事务我已让人暂代,不必挂心。”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莹白的玉瓶,倒出一粒圆润的药丸,递到王生唇边,“这是凝神丹,能助你止痛养伤,每日一粒,三日后伤口便能结痂。”
王生张了张嘴,刚想道谢,却见锦瑟已转身吩咐春燕:“你守在西堂,仔细照料主簿的饮食起居,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春燕连忙应下,端来温水帮王生送服药丸。待锦瑟走后,春燕看着王生苍白的脸,忍不住叹道:“主簿,你也太傻了,为了娘子竟连命都不顾。”王生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娘子于我有再造之恩,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的三日,春燕每日按时给王生换药喂药,锦瑟也会每日过来探望。王生的伤势恢复得极快,第三日解开布条时,伤口已结痂,只是胳膊还不能用力。锦瑟见他恢复得好,心中欢喜,特意让人做了些滋补的汤羹送来,还赏了春燕一匹上好的绸缎。
自这件事之后,锦瑟对王生愈发看重,不仅让他参与宅院中的大小事务,还把库房的钥匙也交了一把给他,让他负责登记出入的财物。王生依旧保持着谨慎的性子,凡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从未出过差错。
转眼又过了半年,一日傍晚,锦瑟突然让人把王生请到内室。王生走进内室,只见桌上摆着一桌子精致的菜肴,还温着一壶酒。锦瑟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坐在桌边,见他进来,便起身笑道:“今日特意备了些薄酒,算是犒劳你这半年来的辛苦。”
王生连忙拱手道谢,在锦瑟对面坐下。锦瑟给王生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声说:“你可知我为何要在此处设‘给孤园’?”王生摇了摇头,他只知道锦瑟心地善良,却从未问过缘由。锦瑟端着酒杯,目光望向窗外,缓缓说道:“我本是东海薛侯的女儿,因幼年时误食了天庭的仙草,触犯了天条,被玉帝贬到此处,需收养十万个横死的鬼魂,才能赎清罪责,重返天庭。”
王生闻言,心中大惊,连忙起身说道:“原来娘子是仙姬,属下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娘子恕罪!”锦瑟笑着摆摆手,让他坐下:“你不必如此拘谨,我看你为人正直,又忠厚老实,早已把你当作自己人。”说着,她端起酒杯,递到王生面前,“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你能答应。”
王生连忙接过酒杯,说道:“娘子有何吩咐,属下万死不辞!”锦瑟脸颊微红,轻声说:“我在此处已待了三百年,眼看就要赎清罪责,可我却不想再回天庭了。天庭虽好,却太过冷清,不如此处有烟火气。我瞧你至今仍是孤身一人,若你不嫌弃,我愿以身相许,与你在此处共度余生。”
王生听到这话,吓得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他连忙站起身,躬身说道:“娘子是仙姬,属下只是一介凡人,怎敢与娘子相配?还望娘子收回成命!”锦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温和地说:“我知道你心中顾虑,可我并非看重你的身份,而是欣赏你的品性。你若实在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只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王生还想再推辞,却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春燕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见两人气氛有些微妙,便笑着打圆场:“娘子,主簿,这水果刚从后院摘的,还新鲜着呢,你们快尝尝。”说着,就把水果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锦瑟看着王生,又说道:“你不必急于答复我,三日后再给我答案便是。”王生点了点头,心里却乱作一团,他实在没想到锦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边是仙姬的青睐,一边是自己的身份差距,让他难以抉择。
接下来的三日,王生魂不守舍,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春燕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私下劝道:“主簿,娘子待你如此好,又不嫌弃你的出身,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能娶到娘子这样的仙姬,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啊!”王生叹了口气,说:“我并非不知好歹,只是我怕自己配不上娘子,也怕给娘子带来麻烦。”
三日后,王生来到内室,见锦瑟正坐在窗边看书。他深吸一口气,躬身说道:“娘子,属下思虑再三,愿意娶娘子为妻,只是属下能力微薄,恐不能给娘子带来幸福。”锦瑟闻言,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起身走到他面前,说:“你能答应就好,我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能与你相守便足够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说锦瑟的姐姐瑶台来了。锦瑟连忙让人把瑶台请进来,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约莫四十岁左右,容貌与锦瑟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瑶台一进门,就笑着说:“妹妹,我听说你找到了心上人,特意从东海赶来,给你主婚来了!”
锦瑟脸颊微红,拉着瑶台的手,说:“姐姐,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瑶台笑着看向王生,点了点头:“这位就是王主簿吧?看着倒是个老实人,配得上我家妹妹。”说着,她让人摆上酒菜,提议今日就为两人举办婚礼。王生和锦瑟都没有反对,在瑶台的主持下,两人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婚后,锦瑟依旧打理着“给孤园”的事务,王生则在一旁辅佐她。两人感情深厚,日子过得十分甜蜜。春燕见两人相处融洽,心里也替他们高兴,只是偶尔会想起自己对王生的心意,有些失落。锦瑟看出了春燕的心思,便私下找她谈话,说:“春燕,你跟着我也有几百年了,我知道你对王生有意。只是感情之事不能勉强,若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寻一个好人家,让你也能有个归宿。”春燕连忙摇头,说:“娘子,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和主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锦瑟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只是对她更加好了。
转眼又过了一年,一日,锦瑟突然对王生说:“我在这里的罪责已经赎清了,玉帝让我三日后重返天庭。只是我不想离开你,想带你一起走,你愿意跟我去天庭吗?”王生闻言,心中十分纠结,他既想跟锦瑟在一起,又舍不得人间的一切。锦瑟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不必急于答复我,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你不愿去天庭,我便向玉帝请旨,留在人间陪你。”
王生思考了三天,最终决定跟锦瑟一起去天庭。他觉得,只要能跟锦瑟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好。三日后,锦瑟带着王生和春燕,来到“给孤园”的中心,那里有一个通往天庭的传送阵。锦瑟启动传送阵,一阵白光闪过,三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来到天庭后,玉帝见锦瑟已赎清罪责,又念及她与王生感情深厚,便破例让王生留在天庭,还封了他一个闲职,让他能陪着锦瑟。春燕也被封为锦瑟的侍女,继续留在她身边。
从此,王生和锦瑟在天庭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再也没有分开过。而“给孤园”则被玉帝交给了其他仙人打理,继续收养那些横死的鬼魂,传递着人间的温暖。